第6章
徐瀞远在程少华的拥抱里,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再没有力气,终于止住哭泣。.她离开他怀抱,站起来,看着他。
她眼中的冰冷,令他感到害怕。
她说:“你回去。”
她拎起包包,走了。
“等我!”他喊,她不理。
程少华赶紧将烘衣机打开,取出烘干的床单,装入袋子里,才回过身,她已走远。他看见前头,那抹消瘦的背影,几乎被过亮的路灯吞灭。而细细的雨丝,怎么好像利刃在伤她?
他心疼,拿了伞,跑上前,跟上她。
把伞撑开,撑在她上头。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她凛着脸。
“我陪你。”
“你回去。”她吼。“快回去!”
“我不放心。”
“拜托别烦我!”
她跑回停车场,拉开房门,甩上门,将他挡在门外。
他敲门,她不理。
她没开灯,背靠着门,近乎哀求地说:“拜托……你回去。”
她不要开门,不要他。
她只想关住自己,一个人在悲伤里沉没。
她不要他关心的脸色,那会让她自尊受损。她不觉得自己值得被关心,她害死妹妹,她没资格被同情。
而这时,她好像看见甄宜。
在她泪眼迷蒙之际,看见甄宜美好地坐在床上,对她微笑。
她穿着高中生制服,像过去那样,笑着喊她。
“姐……我要看五月天演唱会,你会陪我去排队吧?他们的票好难买喔,你会帮我出钱吗?嘿,你如果陪我去听,我会更爱你喔。.”
然后甄宜习惯性地装萌,比个Ya的手势,眨眼笑。
甄宜知道每次做这个俏皮的动作,就会被她骂恶心。
飘宜……
甄宜……
徐瀞远跌坐地上,她知道,她看见的,只是幻觉。
甄宜走了……为什么!那么可爱的女生,为什么死得那样惨?!
程少华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她没开门。
午夜停车场,黑墨墨地,停着几辆汽车。
面包树,默默站在角落里。
程少华踏在湿漉漉的地面,闻着空气中湿凉的雨的气味。风吹来,有点冷。他叹息,感觉满腔情意,被冻伤。
他曾因为女友过度依赖,提分手。也曾因为女友占有欲强,提分手。更曾因为女友过分取悦他,使他感到烦而分手。也好几次,被过去的女朋友们控诉对她们不关心太冷漠,他干脆分手。
这是报应吗?
如今当他穷尽心力,想对某个女人付出关怀,这女人不领情,也不要他安慰,把他关在门外。
世事讽刺。
他苦笑,这种女人,不要也罢,他何苦来哉?这时候就想起那老调——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朵花。
你以为你很美吗?
“再见!”程少华对着门吼一声,走了。
第13章(2)
清晨,徐瀞远起床,准备上班。
她身体沉重,头疼,眼涩,喉干,昨晚哭太久,她醒来,感到恍惚。她喝口水,拿了洗脸盆,推开门去厕所。凉风扑面,她打个哆嗦。跨出脚步,撞到某物。她低头,惊呼——
“程少华?!”
徐瀞远惊讶,程少华没走,他坐在地,背靠门边墙壁,屈膝睡着。.
徐瀞远蹲下。“喂!”她摇他。
程少华睁眼,眼色恍惚。
“早。”他迷蒙着双眼,对她笑。
她看着他睡眼惺忪,孩子气的憨样。“干嘛睡这里?不是叫你回去了?”
看徐瀞远平安现身眼前,他安心了,伸手,暖暖的手掌,抚在她脸侧。“昨天看你那么伤心,怕你出事……你又不让我陪。”
“所以你就睡这里?”
“是啊,晚上下雨,会冷欸。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流浪汉一定要带着纸箱做垫子,原来晚上坐地上很冷的。”
“我会出什么事,我又不会跑去死。”
“谁知道,你个性那么怪。”
“你才奇怪,是在固执什么?”
“喔,很有朝气喔,可以跟我吵架了,我放心了。”他起身,唉呦唉呦地揉着腰。“坐着睡,腰很酸的啊,你知道腰对男人有多重要吗?”
不好笑,徐瀞远瞪他。
他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上班,我回家。”他指着搁地上的洗衣袋。“干净的床单枕套帮你带回来了,我走喽。”
徐瀞远看他挥挥手,走了。他边走边揉腰,又一边打呵欠,一副骨头快散架的可怜相,精神很萎靡喔。
“喂——”她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
“你那么累,开车要是出事怎么办?到时又变成我害的,你过来。”
是,马上回来,她关心他的嘛。程少华笑呵呵地,看徐瀞远指着身后房间。
“你进去睡,睡饱再走。”
“好主意,早这样不就好了,昨天一个人睡很寂寞呴?”
“什么?”他很爱被瞪喔。
程少华怕她反悔,赶紧拎了洗衣袋,跑进房里。“你看你,没铺床单就睡,所以应该开门让我进来啊!”
他将干净的床单被单都拿出来,刷地换好床单,弄妥被套。然后窝进这一团香喷喷里,几乎要在她床上打起滚来了,他翻来翻去,伸展四肢。
“爽!”
幼稚欸,徐瀞远看着他,这真是那个高谈“小狗成交法”的酷作家吗?怎么像个赖皮小朋友?她看程少华孩子气地团在她床上。
屋外日光橙黄,透窗映照小房。他在晨曦里,幸福满足地蹭着她的小床。看着这一幕,她心里暖暖地,竟然不自觉地,嘴边浮起笑意,他总是能逗她笑。因为仇恨,她不认为自己还有爱的能力。但爱的本能,冲破记忆黑墙,不经她许可,翩然降临了。
在这个早晨,有这样一瞬间。徐瀞远被久违的幸福感笼罩。
她看程少华左手肘撑着脸,躺得很惬意,看着她,性感地笑着诱惑她。“来,”他拍拍床铺。“要不要来一起睡?”
“神经。”赏他大白眼,徐瀞远去上班。
徐瀞远坐在收费亭,她恍惚,心不在焉。
整个上午,她抄佛经,抄了几页,撇在一旁,发起呆。后来,她改削铅笔,削了很多枝,每枝铅笔削得尖尖。而心啊,却软塌塌……
她想到昨夜,程少华睡在她房门外,睡在冷空气里。想像他坐在那儿,是怎样的心情,又怎样顽固地不走,因为担心她,他竟从天黑坐到天亮,然后累到睡着,只为确认她平安……
嘿,他以为他是天使还是菩萨?最好他是这么有大爱。
难道……他很爱她?这一失神,刀片斜了,剃伤指头。她想着——
疼啊……锐利的痛楚,让徐瀞远愣住,盯着渗血的指头,眼眶湿了。
原来我还不够麻木,原来我还能被人感动?
好像只要再多几天,多一些时间,她就会被这男人逮住,他好可怕,他会让她软弱,他令她闪神,他令她高兴,他太温暖,他害她……忘记仇恨,会不会渐渐地,还让她忘记妹妹……
徐瀞远任指尖的血,缓缓地淌落,她故意不止血,想记住刺痛感。
不可以太快乐,你不能快乐啊。徐瀞远……你妹妹死了,你怎么还能这样高兴?
“喂!”有人生气喊,握住她指头。“你傻啦?”
程少华骂她,他醒了走过来,就看她对着划伤的指头发愣,也不止血。他揪住她指头,她要缩手,他抓紧了,拉过去吮住她指尖,吮去了她的血。
她怔着,看着窗外的他。她脸红了,有点窘,有点尴尬。
终于放开她手,满意地看着那伤痕已经没有血。“有没有oK绷?”
“不用啦,又不痛。”她收手,低头,喃喃地念他。“睡饱了还不回去。”他叹息,拿她没辙。
“流血也不痛,你果然变态。”他见收费台,堆满削尖的铅笔,一大叠a4纸,写着密密麻麻小字。
他看清楚了,原来她一向埋首抄写的是……佛经?
“你抄这个做什么?这是《大悲咒》吧?”
“嗯……”
“铅笔呢?干嘛削这么多?”
“兴趣,不行吗?”
嘿,他笑着,真难得,今天她有问必答喔。“我睡觉的时候,你有没有跑去偷看我?”
“你好帅吗?呿。”她翻白眼,他哈哈笑。“我要工作,你回去,别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