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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李婆婆说起这个故事时,口气彷佛讲着趣事一般,脸上挂满笑容,众人亦然,只有她,听得揪心疼痛,泪花朦胧,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一个十岁的男孩,勇敢而坚强,孝顺而守信,踏进当铺之前,他是如何压抑惶恐心情?要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卖掉,若不是下定决心,脚步怎能跨得出去?

    想起十岁时无忧无虑的自己,对照着他,她简直是幸福得令人发指。

    当年的小男孩,现在的大男人,外表改变了,那颗为亲人付出的纯洁心灵,不曾遗失。

    他是好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凶恶、有些鲁莽、有些蛮横,但毋庸置疑,他会是个好人。

    「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哈意思呀?」尉迟义不懂其意。听完他的拍胸保证,她仍是半信半疑吗?所以才会一半点头一半摇头?

    「我相信你不会,我对你有信心。」说这句话时,她维持颔首的动作,下一句,又改为摇头:「你看起来不是一个斓男人。」

    尉迟义胸口小鹿乱乱撞,心窝像是一颗塞满馅料的饺子,都快要爆开,他完全无法将视线从她脸蛋上挪开,完全没有办法!她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淡淡描绘的眉,不靠胭脂染红的唇,柔美的五官,温婉的秋水双眸,教他忍不住想吁叹,几乎快要能明白秦关曾经告诉过他,为什么他不曾想以强迫的手段来对待朱子夜,情愿一个人默默守在身后!

    「你若遇上了一个教你舍不得她落泪的女人,你就会懂了。」秦关说。

    好像,有点懂了。

    舍不得她落泪,想要看见她的笑容,希望她永远都能笑弯着眉眼……

    尉迟义情不自禁抚摸她的面颊,笑眯了他一双总教人误解为暴戾的眼眸,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吐,混着灼热气息,几乎要烧伤她嫩薄肌肤。.

    「你真可爱……」

    喃喃说着,像是悄悄话一般,不允旁人偷偷听去,更像是情话,声音沉合迷人,她发誓,她听见自己脑门轰然爆炸的巨响,将她的思绪炸得尸骨无存,无法多做思忖考虑,只能发呆地凝视着他,他与她贴得好近,近到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了。

    他没有。她竟然会失望于他没有。他闭眼做了几回吐纳,像上回吻完她之后那样。尉迟义知道自己要是再失控一次,绝对无法忍住欲望,想要她的渴望,一天一天累积堆砌,只有更强烈增加没有减少。

    他不想吓坏她。

    「好好工作,偶尔偷懒没关系,改天我再教你浑水摸鱼的彼俩。」尉迟义笑着摸摸她的头,她梳绑着极为简单的马尾,大概是失去婢女伺候的巧手打扮,她只勉强能梳顺这头柔亮长发吧?他记得朱子夜也是一个不擅长打理自己的笨姑娘,他看过秦关为她做的一款特殊钿夹,随手一捉就能完成一个壁口形,他应该……去向秦关讨几个来给沈璎珞用,没有姑娘不爱秦关制作的美丽饰物,希望她不是例外。

    沈璎珞目送尉迟义离开,他才刚走,她却已经想再将他唤回来……怎么会这样呢?自己是生病了吗?脸颊好烫。为什么心窝口跳得好急?鼓噪着莫名情绦……

    就算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她的眸光依然远远随去,久久无法收回。.

    直到李婆婆出声叫她,请她跑一趟酒窖去拿一小坛酒,她才回神,连忙应允,生怕被李婆婆瞧见她的不对劲,于是欲盖弥彰地以小跑步方式去取酒。

    酒窖里,弥漫着一股教她怀念的酒香。制酒世家,全宅子里总是飘散各式淡酒香。爹领着制酒师傅们的身影,彷佛正出现在眼前。沈璎珞不由得放缓脚步,想藉此更沉浸在过往中,就算只是回忆,也好。沈家的酒窖,比严家更宽阔,一大坛又一大坛的陈年老酒;对酒拥有无限热忱和坚持的爹亲、制酒师傅们乐在工作的爽朗笑声,好似重新回来了……

    但,这里不是沈家酒窖。

    这里出现了她在沈家酒窖不曾见过的人。

    一个嫌酒窖闷臭而总是不肯踏进这里的人。

    一个嫌蒸米燠热难忍而不想挥汗如雨去学习的人。

    一个嫌酿酒会弄脏他高价衣物而不愿意撩袍去搅和的人。

    沈启业!

    沈璎珞瞠圆眸子,确定蜷窝在地窖一角的身影不是出自于她的幻觉,不禁捂嘴惊呼:「大哥?」

    第6章(1)

    沈璎珞早该想到,严径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姓沈的家伙,对严径而言,沈家大宅及两兄妹全是她的囊中物,怎可能只赔本地留下她沈璎珞而放过沈启业呢?沈启业告诉她,他被严家派出的护师给五花大绑架回来,过起非人生活,白天,有做不完的苦差事,夜里便只能窝在酒窖角落勉强入睡,全严家视他如敌,没有半个人赏他好脸色看,想他一个风光大少爷,在自家府里呼风唤雨,谁胆敢叫他做杂务?别说是扫地,他连端茶水都不曾!

    「难道……大哥你就是那个姓沈的?」沈璎珞低喃,她就是曾被错认,才会吃了许多苦,结果,严家人口中要恶整的「姓沈的」,是他?

    「什么姓沈的?」沈启业一头雾水。

    「呃……听说,是小当家下的命令,要众人不许让姓沈的过好日子。」她所听闻的,也仅止于此,其余的,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大伙都知道严径要恶整的人是她的亲兄长,便瞒着她吧?

    「该死的严径!」沈启业咬牙咬得牙龈发疼,咒骂那只外貌清纯娇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占走我们沈家家产,还硬逼我们兄妹沦为奴仆,歹毒的严径!」

    「沈家家产并不是小当家占走……」

    「你说什么?」沈启业乍闻沈璎珞尊称严径为「小当家」时就相当不满,又听见沈璎珞说出这番话,眸子含火,瞪向她。

    沈璎珞不畏惧地回视兄长:「沈家是因为爹典当给严家,又拿不出取赎金,才会成为流当品,并不是小当家使坏占走它。」她没说的是,爹亲沈承祖为的是他沈启业才会散尽产业,沈家沦落至此,怨不得别人,若真要怨,该怨沈家子孙不肖。

    「你竟然在替严径讲话?!」

    「我不是替小当家讲话,而是事实便是!」

    「不要再叫她小当家!你是怎样?当小婢当上瘾是不?!甘愿沦为严家下人是不?!堂堂一个沈家小姐不做,要做下贱丫鬟?!」沈启业连日来的窝囊气全爆发开来,朝着自己亲妹咆哮,更推了她一把。

    沈璎珞好不容易稳住身势,嗓音毫不见懦弱:「我哪里还算沈家小姐?!你又哪里还像沈家少爷!大哥,看清现实吧……我们两个已经不再富家儿孙,我们现在要靠双手工作才能温饱,那些锦衣玉食的奢华都过去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这么没出息、这么自甘堕落!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家家业变成别人的!」

    沈璎珞觎向沈启业的忿恨眼光,他一点都没改变,即使,爹亲已死、家业已败、过往衣食无缺的生活早已逝去,仍不能改变沈启业的偏执。千错万错,皆是他人之错,他半点责任都没有……方才遇见亲人的喜悦,霎时被泼了一桶冷水,教沈璎珞浑身冰冷,她无言轻叹,取了李婆婆要她拿的一小坛米酒,旋身便要走。

    「璎珞,等等!」沈启业唤住她,不待她回首,忙不迭续问:「你现在住哪里?我若有事想找你商量,也好有个方向去。你不会同我一样,是睡在柴房工寮之类的地方吧?」

    「我睡在西南侧的园舍,那儿有楝位在小池上的竹屋,我就住那儿。」她没停下步伐,踩着酒窖台阶上去。

    「哦!」西南侧园舍?大概是同一大群婢女一块儿窝着睡的小小房舍吧。

    沈启业没再挽留她,更没有像她一见到他时便关心地询问他的情况是否安好,他甚至不在意她这个妹妹在严家的生活如何,一直到现在,他仍在她身后咒骂严径、咒骂该死的酒窖、咒骂失去的沈家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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