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芳心!”场外,有个男人扯喉撕叫,这两字,吼得多么疼痛。.
芳心没有抬头,美眸仅仅盯着盛满粉色液体的杯子。
“芳心!”男人被左右兄弟架住,不让他闯出去惹祸。
那是芳心自幼便认识的青梅竹马,惑厚老实的邻家大哥,喜爱芳心十数年,碍于天魔教教规,始终不曾将情意说出口。
“芳心姊,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身为旁观者的梦,轻轻地摇摇芳心的手臂:“我们倒好,死了一了百了,被留下来的人呢?那可是一辈子的伤痕。”
芳心扬睫,凝观梦,梦给她鼓励的笑容,芳心深深吸口气,提起勇气,望向男人所在的方向,清丽脸蛋镶嵌着水亮大眼,轻声对他说道:“飞哥,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非你不嫁,一定……所以,这辈子,别等我了。”说完,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溃堤,她泣不成声,以为此生都不可能说出来的心意,在此刻,她说了。
“说得好!”梦替她叫好,拿起毒酒就要当成贺酒和她干杯,说之前,她不吐不快,酒杯高举,大声嚷嚷:“我也要说我也要说!闻、人、沧、浪!虽然你很混蛋!可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历任落败的圣女,哪时曾见过这般热闹的宣言,而且就像会感染一般,连秀秀
气气的苑东也跟着说上几句:“我、我……我讨厌学习圣女的那些功课,我的心愿是当名女大夫,成天混在草药堆里,快快乐乐的……若可以选择,我不要得到备选资格,不要被挑进来……”
成为备选,没有人问过她们要或不要,她们的命运早被人铺好,该怎么走、该做些什么,都由他人决定,她们咬牙忍下辛苦,心里却不可能不怨、不遗憾,那些怨言,在临死之前,不吐不快。.
“我觉得外头的世界好宽阔哦,遇上好多好多人,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好,但……我不讨厌他们耶,我要走时,他们还送我东西,要我改天回去再陪他们一块儿玩、一块儿喝酒……”玉簪说着说着,又笑又哭,脸上神色精采丰富。
“我最惨了啦,为了捉那头熊,我睡在山里半个多月,被蚊虫咬得满头满脸,它好像在戏耍我一样,一下出现在我面前晃,一下又逃得飞快,可恶的大熊―害我……和它培养出感觉来……”菊此时只担心黑熊被毒昏过去之后,是否会有生命危险。
“呜……呜……呜……”爱哭的贵华,含糊呜咽了什么,只有她自己听得懂。
“敬,下辈子!”芳心执杯,举至半空,泪花朦胧,与情人遥遥相望。
“敬,闻人沧浪!”梦举杯相碰,糠得清脆好听。谁呀?在场众人都不认识的人名,但谁也没去问梦。
“敬,女大夫!”苑东头一次放声吼叫出来,好痛快!
“敬,客来赌场!”玉簪想要唤得很大声很大声,最好大声到能让远方的那帮豪爽兄弟都能听见。
“敬,大黑熊!”菊操杯跟上。
“敬,呜……”贵华到最后,仍是说得混乱。
几个姑娘,几只酒杯,轻轻互击,再各自收回,抵向檀口,几人动作完全一致。.
众教徒何时曾见过哪一次的验收大会是这般收尾?不由得一个个瞠目结舌。
第8章(2)
距离上一任圣女选出时日莫约是十五年前,当时赐死的十名姑娘,哭得肝肠寸,有人不服、有人怕死、有人想逃,最后由几位壮汉架住硬灌毒酒,场面教人见之不忍,姑娘们扭曲的脸孔,充满愤恨与不甘,虽然为天魔教献上生命是光荣之事,一旦面临了死亡,说心甘情愿未免太强人所难!
但,把毒酒喝得如此爽快,彷佛接下来她们各会喊出一句“再来一杯!”的诡谲氛围,连圣女登上香檀宝座这等大事,也不及几个丫头豪迈干杯的气势来得教人为之喝采。
“怎么这般辣呀?”梦吐舌,猛晃小手对着它扬风。毒酒色泽粉若樱瓣,哪知味道又刺又辣又烫喉,险些害这几个一口灌下的姑娘呛到,果然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喝呐。“要是能配串冰糖葫芦,还不会这么难下咽……”
“冰糖葫芦?那是什么?”芳心也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才顺气。
“我知道,我见过!”玉簪抢白,在客来赌场外头,总有人扛着它们在叫卖,不过她太专注于赌桌上,倒不曾尝过。
“它是很美味的东西哦!一根竹签上,串了六七颗腌李子,再滚进热融的糖水里,李子外层包上的糖,冷却之后,会变得晶莹剔透的糖衣,又甜又脆,配合里头腌李子的酸,滋味又矛盾又特殊,好吃极了呢!”
光听见腌李子,大家口腔自动自发泛出唾液,再听见剔透糖衣,嘴里又是一阵甜,方才毒酒的难咽,彷佛也被腌李子和糖的滋味给化去。
“一颗一颗,红通通、圆滚滚的,那红,像极了胭脂……”
也像极了此时昏厥倒下的苑东,白紫唇畔溢出的一抹血红。
紧接着,贵华也呕出一口血,失去意识,下一个轮到玉簪……
梦还在说着,身旁芳心砰的一声倒卧在地,也没能打断她:“我最爱第一口咬下它,腌李子破开,里头酸甜汁液冒出来,碎掉的糖衣混着一块儿,在舌尖上跳舞,酸得教人皱眉,又甜得教人着迷……”贝白的牙关,染上腥红,连同一开一合的唇瓣,也被抹得透红,那是从喉间深处反呕出来的血丝,它们害得她口齿开始不清不楚,阻碍她的伶牙俐嘴,越冒越多、越冒越凶,大量濡湿她身上那袭白色教袍,她不死心,硬是要将话说完:“可是……有个讨厌的人……每次都在我膜拜、膜拜……最后一颗糖……葫芦时,就会恰敲跑出来……踩扁我的糖葫芦……他还……欠我好……好几颗糖葫……”最末几字,只剩气音,微弱得不及她喘息声来得大,平时轻易就能脱口的言语,此时此刻困难无比,就连呼吸,都短而急促。
她无力仰倒在白玉瓦上,唇瓣仍一开一蠕地说着话,离开口中的,不是声音,而是蜿蜓的血泉,她开始觉得冷了……双手双脚都冻僵了,变成不是自己的,她无法握拳或蹬脚什么的……
好冷,她想磨搓手掌,想用暖暖气息呵煨它……
好疼,全身无一不疼,像在火里烧一般,极痛,却又冰冷……
好吵,耳边嗡嗡作响,许许多多的声音,混乱围绕,是那头大黑熊又跑回厅堂里大闹了吗?为何她听见每个人都在尖叫、每个人都抱头鼠窜?
她想仔细听,但力不从心,她仅存的力量都耗费在呼吸上,每一口,都教她冷汗涔涔,被渗出血水所湿濡的双眼,捕捉到她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眼光景。两根巨大白玉凤柱,被人一掌击碎,一只展翅大鹰凛冽飞驰,鹰翼上有着金亮的纹路,急促地、狂乱地,敛翅,降落她身边。出血的双耳,听见最末一声叫嚣,愤怒、慌张与恐惧并存的咆哮―“梦!”
在她身边的,并不是鹰。那是闻人沧浪,寻她寻得几近疯癫的闻人沧浪。从严家当铺听见公孙谦道出关于天魔教圣女考验一事后,他心急如焚地动身开始找她,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天魔教,岂能难得倒他!
他真的被难倒了。
江湖之中,问不出任何关于天魔教的详细事迹,天魔教并未深入武林各派,他们虽称为“教”,目的却不为成为人人崇敬惧怕的江湖大派,他们沉迷于侍奉自身塑造的神“天之魔尊”,故步自封地研究炼毒,连他们的根据地也被讹传在遥远西方国度,梦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不曾留下蛛丝马迹,她的一切,他所知晓的竟是如此贫瘠!
他被江湖万事通的错误消息导向西方,沿途边问边找,急得坐立难安,每每脑海中回荡起公孙谦的话,他险些就要气血攻心,走火入魔……赐死,一个不留,以免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