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冬寒当随一夜去(下)
自林世卿换了女装起,孟惊羽便总不放心似的,要么反复嘱咐她待在房里,要么便干脆带在身边,一旦出门必然要将人捂得严严实实的,直让林世卿这种一向体寒的,也第一次体会了一把三九天被捂出一身汗的感受。
一方面,林世卿知道孟惊羽是好意,便也不拒绝,乖顺地听从安排,暗自一分一分将孟惊羽这点小心眼的疼宠和关怀记到心里。
另一方面,林世卿也不想让女装的自己被太多人看到,平日也乐得在屋里读读书写写字,而且前几日看到自己送孟惊羽那个梨花香囊的确是旧得厉害了,便隐约有了个想法,这几日正付诸行动。
可惜这世上什么功夫都不是两三日能练成的,叱咤一方的世卿少侯爷舞刀弄枪是把好手,舞针弄线却没什么天赋,努力了几日也未见什么成果,唯一那个能看出个样子的,却还是寒碜得送不出手。
林世卿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想在这段时间内做出什么看得过去的成果算是难了。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人,大半个上午都将时间搭在这上面以后,欣慰地感受到了自己一点进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才发觉浑身上下都快僵住了,又好好舒展了一下四肢以后,看了一下日头,见快到中午了,便想着先去寻孟惊羽吃了午饭,下午再钻研钻研。
孟惊羽书房外的影卫早便熟悉了这位红衣小姐,见是她来,没有拦,只公事公办地禀了“陛下去前厅议事”。林世卿闻言本想着在屋外等,可没有孟惊羽给她全副武装,她刚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都冻得麻了,心说看来惊羽一时半会回不来,也就进屋等了。
孟惊羽的书房布置得极简,没什么贵重的花瓶瓷器,只是桌后的四五个大书架摆得满满当当。
屋内炭火熏得很暖,林世卿转了一圈,手脚已经暖和过来,见没什么可消遣,便想从书架上抽本书拿来看看,可手刚搭到书架上,眼神无意间扫过孟惊羽书桌上一张展开的信纸,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林世卿正要拿起来细看,门口处却传来了一声:“世卿,怎么过来了?”
林世卿的手还悬在那张信纸的正上空,脸上却没有什么被现场抓包的窘迫,反倒是孟惊羽和她面面相觑片刻,赶忙走过去将那张信纸收了起来。
林世卿缓缓收回手,挑了眉看他:“唔,巴阳县……你早就知道?”
孟惊羽一时没琢磨明白林世卿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便含混回道:“最近才知道。”
林世卿才不肯相信,上下打量着他:“最近到什么时候?”
“呃……”孟惊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世卿,可以不问么?”
林世卿看着他不说话。
孟惊羽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这个……其实,我之前就觉得只有两个矿藏,即便珍贵,应该也不够满足我那位皇兄的胃口。所以,我从他口中得知三栾镇中有铁矿的时候就多了个心眼,一个不小心……就又问出了一个巴阳县。”
林世卿见他还算老实交代,也不急了,靠着书架继续问:“嗯,然后呢?”
孟惊羽心说躲不过去,便干脆全部如实道来:“原来高远晨一次被他那几个皇兄派人暗杀,躲到巴阳县的时候,刚巧躲到了附近的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孰料,那个山洞却是一条绵延近十丈长的矿藏的开口。高远晨没有告诉任何人,本想留给自己,可我那皇兄贪得无厌,高远晨那时怕谈不拢,只能交出这个王牌——当然,依他后来对于我回朝夺位那个作壁上观的态度来看,想来最终也是不打算给我那位好皇兄的。”
林世卿虽说要帮孟惊羽,但多年习惯,还是忍不住先替周国打算起来,心道不过是一条十丈长的矿藏罢了,虽不算小,可也不算大,这样的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想归想,到底还是多问了一嘴:“那是什么矿藏,也是铁矿么?”
孟惊羽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金矿。”
林世卿蓦地睁圆了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多嘴到这么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
铁矿的确重要,可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可是一条十丈的金矿啊——即便是闻惯铜臭的林世卿也深是咋舌。
林世卿深深喘了几口气,压下去想揍扁面前这个人的欲望,终于明白过来:“你当初故意拿铁矿来诱我,实际想要的却是巴阳县的金矿,但又怕自己答应的太干脆会让我起疑,所以坚定地拉上了一个安县来试探我、气我。好,好,好一个欲擒故纵啊……”
林世卿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孟惊羽:“惊羽,我留在你身边真的有意义么?”
听了林世卿的话,孟惊羽浑身的毛差点没炸了:“当然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你在我身边与我互补,自然是有意义的!”
林世卿听了话简直不知这是夸是损,反问道:“谁是智者,谁是愚者?”
孟惊羽赔笑道:“我是我是。”
林世卿抿起唇:“你是什么?我听不懂。”
孟惊羽赔笑道:“都是都是。”
林世卿眉间要皱,唇角却要挑,五官一时扭作一团,形成了一个新奇的“不辨喜怒”:“说的什么胡话,我走了!”
孟惊羽拉住林世卿,扳过她的脸,认真道:“千方百计留你在我身边,怎能说我不是智者?可面对你时,我却时常笨手笨脚,也不会说话,这又怎能说我不是愚者?”
林世卿倏地呆住,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已经是满面羞色,恼道:“孟惊羽你讨打!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这般油嘴滑舌!说!是不是早就学会了这一套对付别的女子?”
孟惊羽抱头鼠窜,口中“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夫人啊,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着实冤枉!天地良心,你可是我这里唯一一个!”
林世卿听了这话更是面红耳赤,觉得好像脸上要烧起来一样,不知如何作答,便只好一心一意追着孟惊羽打。
听到屋内的动静,屋外的几名影卫早就识趣地躲了起来。
孟惊羽从书房中跑了出去,林世卿跟在身后,二人笑闹一路,一人在前,眸似灿星,一人在后,眼带秋水。
不知孟惊羽是慌不择路还是蓄谋已久,一个闪身跑进了林世卿屋内。
林世卿甫一进屋,便见原本放在桌上自己刚给他绣好,却因为针脚粗糙一直没送出去的帕子没了,下一刻便见得屏风后两只手伸了出来,此刻正扯着雪白帕子对边的两个小角,像一面小白旗一样,不停地摇啊摇。
孟惊羽讨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好夫人,我投降。”
林世卿忍不住笑出声,扯了帕子便要走。
孟惊羽赶忙从屏风后跳出来,一把拉住她,拽到自己身边,两只手臂牢牢的从她背后环住,犹带着短胡茬的下颌在她的头顶细细婆娑:“不许走!抢了我的帕子,便要做好以身相许的准备!”
林世卿椅脑袋躲闪着:“痒!你胡子扎人!那帕子原本就是我的,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孟惊羽见她躲闪却不放过她,箍紧了双臂,戏谑道:“你那帕子是绣给谁的啊?”
林世卿挣脱不开,却仍是嘴硬:“别自作多情,那是绣给我自己的!”
孟惊羽放声大笑,林世卿背后温热的胸膛传来阵阵颤动,他道:“原来你竟喜欢给自己绣这样的丑鸭子!”
林世卿嘟起嘴,看了看手中的绢帕,实在没办法不承认那绣工的确是差强了点人意,也的确是丑了点,可仍是忍不住委屈道:“这、这明明是两只鸳鸯,哪里是丑鸭子!第一次绣这些东西……你若嫌弃不肯要,直说便是!”
孟惊羽趁她不注意,从她手中抢了帕子,怕她反悔一般赶忙深深塞到了自己衣襟里,完了还像不放心似的拍了两下,得意道:“我可从没嫌弃过,是你硬生生抢走的。现下我夺了来,看你再怎么抢!”
林世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哼道:“强盗!”
孟惊羽又将她揽在怀里,口中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头顶。
林世卿听他道:“夫人真是了解为夫。为夫我不仅抢定了你的帕子,更是抢定了夫人你!”
听了他的话,林世卿不由在他怀里偷偷咬唇笑了,转念间却忽然想起之前他同自己争夺临昌三县时那异曲同工的“巴阳县我要,安县我也要”的语气,一下子气结——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孟惊羽原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家伙。
林世卿心中愤愤,“啊呜”一口咬在孟惊羽胸口,含混不清地嘟囔:“叫你跟我抢!”
孟惊羽“嘶——”的一声吃痛,虽有些疼痒,却不敢乱动得罪夫人,只得乖乖认罪:“为夫错了,夫人别将牙咬疼了。”
林世卿眉眼间盈满笑意,刚欲再道一句“油嘴滑舌”,却在抬头的一瞬间被孟惊羽掠去了呼吸。
温柔辗转再至疾风骤雨。
林世卿紧紧闭上眼睛,孟惊羽却张着晶亮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仿佛想要将她的面庞深深烙印在脑海。
良久,林世卿脑中混沌未去,无力的靠在孟惊羽的怀抱中梳理自己不规律的呼吸,颊上一抹胭脂*不褪。
他太留恋这样安适幸福的日子,这样真实美好的她。
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
他绝不会放开她!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