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山峦之倾覆
去年,卓萧然上山,虎跃寺被焚,讼嘉惨死,原来均是因为这封卓越的遗书,萧皇怕此信一公开,自己的仁德之名受损,地位不保。
卓萧然知道有东西留于慧能之手,慧能死后,衣钵传给弟子了无禅师,了无禅师死后,又传于弟子讼嘉和尚,所以,卓萧然才时不时到虎跃寺去找讼嘉和尚。
三位大师,谨守卓越叮嘱,想待卓萧然弱冠之时再交予他,不想相继死于非命,不言而预,都是萧皇的杰作,搜遍了虎跃寺,也没有找到东西,萧皇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把火烧了虎跃寺,以绝后患。
没想到讼嘉和尚将此信藏在的龟小白的龟壳上方,阴差阳错之下,辗转又到了兰芽的手中。
打开另一封信,信是慧能师傅写的,里面详细写了卓越在狱中情景,怕卓越恢复武功逃跑,卓越的手筋脚筋均被孟怀挑断,完全使不出力气,慧能想要代书,卓越说什么也不肯,他叹气道:“明轩说,看脉像,这一胎还是个儿子。受吾所累,老大卓风和老二卓云就要陪着老子上断头台,萱儿身陷秦国,只有尚在腹中的然儿免于一死,我这个当父亲的没能给他留下什么,信,定要亲手所书。”
兰芽甚至可以相象的到,一个壮怀天下的英雄,被扣以祸乱天下的罪名,被他舍命守护的百姓千人骂、万人唾;自己的爱女身陷敌国、下落不明;自己的发妻误会重重,未出世的儿子前途未卜......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亦不过如此。那封信,足足耗了一个时辰,狼毫之笔从手中脱落了几十次,方写就了这样的饱含父爱的书信。
虽然卓萧然没有说过,但兰芽还是可以感受到,他对父亲卓越和姨娘柳氏,心存着深深的怨怼,他虽然不相信皇帝下旨所云,卓越里通秦国,致南萧十七郡于不顾,怀疑这是皇帝的栽赃之策。
但他也从未原谅过父亲和妾氏柳娘。因为从调查的情况了解,当年卓越甚为喜爱妾氏柳氏,对独女卓萱更是如珠如宝,母亲也甚至为此伤情感怀。
柳氏与卓萱被掳后,卓越也确实是为救柳氏母女而夜探秦营,深受重伤,致使十七郡连失,没想到竟是存着这样深深的隐情。
萧然所怨恨的柳氏,竟然是为救王妃而深陷险境,如今的南萧大将军孟怀,竟然是害卓家的刽子手,难为他每年都会来看望卓家母子。
这样的一封信,兰芽不知道该不该遵从卓越的嘱咐交予萧然。
卓越的心情兰芽很是理解,在萧然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将信交给他,只会让他徒增烦恼,甚至冒进丧命;
可是,如果不将信交给萧然,他势必要等到弱冠,也就是二十岁的时候才能知道真相,而萧皇下旨要在萧然十八岁时完婚,并承袭父爵。
在十八岁之前,定会使出浑身的解数,让萧然活不到那个时候。
兰芽小心翼翼的将信重新用油纸包包好,藏在了猪毛褙子里侧的暗兜里,决定有机会见到萧然再做决定。
......
山上的卓府,却迎来了一个贵客。
萧然亲昵的将中年男子让到厅里,遣退了众人,方欣喜的看向来人道:“孟叔,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的兵马,不怕皇帝陛下猜疑吗?”
中年男子亲昵的揉了揉少年的墨发道:“没想到,只五年未见,然儿就长这么大了,个头儿都比孟叔高了。”
见萧然脸上闪现的担忧,男子轻啜了一口茶,方道:“然儿,不必担心我的行踪,我这次是受皇命而来,皇帝怀疑北萧王有所异动,派我来监视他的。”
萧然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男子道:“孟叔,南萧情势如何?南萧王府可还安稳?卓家军现在可好?”
男子一脸温情的看着少年,笑着答道:“然儿还是个急性子,你到底让孟叔先答哪个?南萧现在一切安稳,秦国国内暗潮涌动,皇帝与秦殇已经撕破了脸,自顾不暇;为迎接你回归,南萧王府已经开始修缮,一些老仆也回来当差;卓家军军纪严明,只是孟叔不善领兵,如果不是我的过错,当年也不至于丢了十七郡,让皇帝降罪于王爷,我,我对不起王爷和然儿...... ”
说完,男子用力的煽了自己两个耳光,脸上立即呈现出两道血红的掌印。
少年眼圈发红,一把抓住男子的手,哽咽道:“孟叔,我不怪你,若不是你,我和母亲又怎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男子一把将少年揽在怀里,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男子嘴角轻扬,闪现着凛冽的寒光与算计。
卓府院中,除了北萧王的内卫,又增添了上百名的皂衣甲兵,个个身手不凡,个个陌生面孔。
入夜,一阵阵轰隆隆的震天之响,将还在睡梦中的兰芽惊醒,脚下的地面一阵颤抖,桌面上的茶盏纷纷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兰芽忙一跃而起,跌跌撞撞跑到廊坊,对海氏和几姐妹的房间大叫道:“娘,香、朵、丫,快往外跑,地震了!!!”
鹭儿和鸶儿也已经跑了出来,将衣裳披在兰芽的身上,身子一纵就纵进了兰香的房间,抱出了平安,鸶儿也跑到了海氏的房间,抱出了大林。
一家几口都冲进了院中的平地处,随即又是几声隆隆之声,过后却是消声匿迹,再无声响。
兰芽忧心的望向七星山方向,忧心道:“娘,山上有湖有泊,我怕于家村随着地震诱发山洪,我得回去一趟。”
海氏一把扯住兰芽道:“回去岂不是太危险了?”
兰芽轻拍了拍海氏的手背,安慰的微笑着,答道:“娘,我怎能不回去,绿柳、陶叔、陶婶都留在了于家村,她们虽然不是我的亲人,却胜过我的亲人,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况且,我爹他,他也在于家村,再怎么有嫌隙,他也是我爹啊。”
海氏眼圈一红,一个是闺女,一个是孩子爹,孰轻孰重,她一时半会还真分不出来。
陶哥、陶嫂双膝跪倒在地,痛哭流泪道:“多谢小姐还惦念着俺爹娘,我随您一起回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鹭儿当先答道:“你们别添乱了,究竟发生何事,尚未可知,我和鸶儿陪着小姐去,你们守好家里。”
吉良和几个酗子一下子窜到兰芽面前,坚定的态度,明显是请缨要前往于家村相助。
兰芽点点头道:“鹭儿和鸶儿武功最好,鹦鹉嘴快手快,果子会医术,就你们四个陪我去,吉良和其他人都留下来,保护我娘和我姐几人。”
兰芽殷切的看着吉良道:“吉良,这几人当中,你是最有主见的,将我最看中的亲人交给你,我放心。有几家是知道庄子的,如果逃出来,像柳婶子、岳婶子,还有海石头,都会投奔至此,你准备好干净的洗澡水、换洗衣裳、铺盖、吃食等,收留好他们。”
吉良坚定的点了点头。
兰芽将长发一束,完完全全的一个小子打扮,将飞镖、匕首、长鞭等物事准备齐全,几人飞快向于家村进发。
因为宅子处于西郊,建在镇子城墙之外,现在入夜,城墙正是封锁之时,几人只能绕过一马平川的田地,方能绕过龙头镇,越进于家村。
最初的几里地,几人并没感觉出有什么异样。
兰芽之所以费尽心力从王安世手里要这块地块,看中的就是,这里虽然处于七星山不算太远,却是地势较高,地块也较为平整,属于平缓地带,不容易设伏,不易发生洪灾,又远离镇子人群。
几人越接近七星山脉,情势越是不妙,只觉得脚下越来越泥泞, 最后眼着闪现的,竟是一大片的汪洋,上面飘伏着被淹死的鸡,农家的锅碗瓢盆、木犁等物事。
好在水还未及腰深, 大量的村民蜂蛹的向半山上跑,兰芽忙阻止道:“别向山上跑,山上的野兽会随着洪流,涌入村子里来,镇上地势高一点,往镇上跑。”
刚喊完,只听一阵阵虎吼狼啸,涌到半山的村民再度一窝蜂似的向镇上跑去。
几个搬着家升不肯撒手的汉子,目不能前视,险些将兰芽撞倒在水中,兰芽所得暴叫:“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东西!”
几人加快了进程,很快找到了于家,见老陶婶子正张罗着人,将绸缎等一应物事打包,兰芽上去一下子打落了陶婶子手里的东西,一大包的金银首饰都掉落在了水中。
兰芽气急道:“我刚刚还骂别人愚昧,原来我于兰芽带的人也这样愚不可及,都什么时候,还顾得上这些黄白之物,快走,回镇上。”
陶婶子慌忙矮身捞着首饰道:“小姐,这些都是您给大小姐准备的嫁妆,价值不扉,丢了可惜了。”
兰芽一把抓起陶婶子的手,眼圈发红道:“婶子,你记住,别说是小小的首饰,就是我于兰芽所有的身家,也不及在座的任何一人性命,在我于兰芽眼里,人命比天大,亲人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陶婶子登时凝神,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手掌轻轻的颤抖着。
兰芽一跃登上墙头,对于家的众人喊道:“所有的人,听我说,放下手中一切的东西,只拿些攻击性的武器,跟着鹦鹉,一起回镇上。”
众人均势泪盈眶,学着陶婶子的模样,选着称手的“攻击性武器”,有的拿着炒菜用的勺子,有的拿着烧火棍,有的拿着菜刀,个个神情凛然,枕戈待发。
兰芽对鸶儿、鹦鹉和果子道:“你们两个保护大家先回去,记得,快速行军,能救的村民都救起来,全部都带回去,但只能收留一晚,切记,明日一早就让村民去找吴丞驿,让官方来解决问题。否则我们后患无穷。”
鸶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当先趟着河出了院子,在院子口,看到了刘秀才、林玉娘和丫鬟浅儿,可怜楚楚的看着兰芽。
兰芽静默的看了林玉娘一眼,对鸶儿道:“带上他们,直接去接我爹,小心虎、狼、蛇等野兽。”
鸶儿不屑的点了点头,手中长剑一拍水面,溅起一层水花,溅得林玉娘一头一脸。
林玉娘不以为杵,迟疑的问道:“你,你去哪里?”
兰芽眼睛看着黑森森、一片狼籍的七星山,幽然道:“我去看看我大舅和柳元,他们安全了我才安心。”
少女的背脊挺得笔直,自信得如同一块千年磐石,任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林玉娘低下眼睑,迟疑了些许,从脖颈处摘下一只红绳坠子,上面挂着一只小小的红色三角平面布包,隐隐飘着香气。
林玉娘毫不迟疑的递给兰芽道:“这是俺娘给俺请的平安符,愿你平安归来。”
兰芽微笑着接过红色的平安符,戴在脖颈处道:“一定。”
说完,兰芽头也不回的向山上跃去,身后,跟着身姿同样轻盈的鹭儿。在兰芽纵跳之间,鹭儿悄悄拿出一枚纸筒,向空中高举,一枚蓝色弹雾登时在空中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