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苍老半世
黎祈苍白的唇色上似是染上了一点胭脂,淡红色的渐渐晕染开,这般模样……近乎鬼神了。
惨白如白雾的脸上神情始终没有丝毫松解,他的目光看向开始的地方,那古塔的全貌又出现在眼前了,就如刚刚出海一般,伫立在那……灯火似乎沾上了雾气,有些摇摆不定,他的影子倒影在海面上的……是一副苍老的模样,黎祈看着东面……那浓厚的雾气渐渐退下了,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我们出来了,出来了……”
“族长,你没事吧?”
“族长……”
黎祈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他眼中,那突然发着亮光的古塔究竟是不是另一场梦境,最后的意识只模糊的记得那片繁华了……当真繁华啊!
两艘木船都无恙归来,夜色依旧是浓重了,那海面平静如深黑的镜面,泛着点点蓝光,他们脸上的惊慌没有丝毫的减退,躺在血泊里的族长,那一身白衣已经染上了最鲜艳的色彩,只有几乎透明的这张脸可以分辨出带他们出海,并承诺将带他们平安而归的人,原本如墨的黑发已经白如雪了。
族长……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半世。
最后平静的海面上吹来了凉爽的清风,那微微起伏的波浪似乎在呼应着什么,最后海风吹散了遗留下来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淡淡的香气随着海水的腥味飘散开了。
海岸边遗留下了两艘船……留下了一个生命的半世年华。
马车旁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点起来了,从远处看似乎只是一团模糊的白影,秦宸川的手指叩在膝上的每一下,他都在计算着时间……时间差不多了。
山河按照吩咐点起了这灯,他的身旁还是准备好了火把,只要两三把便好了,主上的意思大概是不愿看到自家人动手,这办法可以试一下的。
边境守卫轮流换班,远处不甚明显的灯光并未引起注意,只是今夜的夜色格外的浓重,天上月儿也只出现了一会,守卫脸上的疲倦感还是显而易见的,突然他们睡眼忪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刚刚换班的人立刻清醒过来,看着远处连续点起来的火把,已经拿起了靠在简易关卡旁的刀,边境近来一定不是太平的。
山河突然在马儿耳边说着什么,随后神情带着深意的走向了旁边这一伙人,他手中全部点亮的火把已经放在了两三人手中,还未待秦掌柜反应过来,边境守卫已经带了一大批人赶往这里。马车这时竟未发出一点声音,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了,秦宸川的脸再次处于幽暗间,神情未明。
这一块地方,一时灯火通明了……一夜,事情慢慢的有了变化。
翌日
“家主,公子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秦英的声音传入,渐渐的车内的人睁开了眼睛,外面……是已经到了白耀过境内了,在去边境之前,有一件事是要处理好的。至于宸川这孩子,他倒不相信会因为他派去的人就此放手,这孩子心中已经有数了,此举……也只是为了提个醒。
“凤家那边可有回信?”苍梧秦家与凤家相隔不远,他的信送出已经有两日了,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同样都十分看重,而且这白曜国郊外的十方亭是必经之路,就是不知凤家家主会如何抉择了。
“暂时还未有消息。”秦英是逆着光站立的,他隐落在阴影之下的脸看不清神情,家主对于少主,是否过于严格了。秦良透过帘子看着那高立的城门,眼神中渐渐地染上了其他情绪,这白曜国……已经许久未来了。不知道自那白天泽去世后,这迟迟未继位的太子有如何一番作为。
“就先去季府吧。”四十多岁的面容一下子消失在了帘后,那眼角上明显的几道皱纹乍现在眼前,与那依旧容颜未折损太多的脸极为不称,怕是忧多催人老。
“是”马车轮子重新转动起来,压在路上的声音没了原先的磕磕碰碰,秦英坐回车辕架上,让身旁的马车夫进城去了,他的目光同样幽深起来,秦家与季府这么些年还是保持着来往的。
“主子,这小屋是属下偶尔发现的,应该有几年没人住了。”百里云羲将视线投在门牌刻上的几个字上,是云魂国的文字,而且这笔法……颇为熟悉,他的目光由清浅变为幽深,屋内又出现一人,对着他身旁的人点了点头,并向他行了个礼,他踏步进去,一眼看过去倒不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房屋。
至于为何不去拜访那两个部落,自有他打算的。屋内看起来十分清贫,大概搭建在这偏僻一隅只是为了临时之便吧,突然他的视线被一幅破落的字画所吸引,右上的部分已经被屋顶滴落的水渍侵蚀,唯独右下角一处留笔的墨迹还依稀可辨……笔法与那门牌上的字迹是一人之手。
明乐居……行,仅留笔单字。
突然百里云羲冰冷的目光有了涟漪的波光,这是皇兄的字迹……皇兄何时在白曜国边境逗留过一阵子,他再次打量那幅画,原本的模样已经被岁月侵蚀掉了,那尚存的浅红色衣袂可以猜测出,应该是位女子的画像,是由皇兄亲笔作画的,他的目光一时移不开,莫不是……
最后定格在那个“行”字上,皇兄百里云行……曾经是位很好的大哥。
百里云羲坐于屋内看向外面,视线突然开阔起来,天色正好,外面那些任意生长的景象有着自然的美,比起皇宫里确实自由多了,白皙的手指放在破损的木桌上,似乎隔着年月……还能感受到当年大哥的心境,或许就如他现在的姿势一般,俯看着外面更加丰富的色彩,
边境守卫今日比昨日增加了一倍多,昨夜那些说是迷失路途的人,在将军的安排下纷纷往回走了,但将军依旧增派了兵力,据此还有消息说已经将文书上呈都城了,确实……人心更加惶惶了。
马蹄声再次传来,守卫互相对视了一眼,这……
荆乔看着不远处欲拦行的守卫,与绿意互看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荆乔眼神坚毅,正准备将鞭子挥在马背上,车内的人突然开口了。
“荆乔,将这份文书递过去。”掀开的车帘下只看到了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手中有绑好的文书,荆乔接过,眼中波光点点,主子在此期间应该是来不及的……那么是那位公子早就准备好的,在接近守卫之时,马车慢下了速度,他把手中的东西拿出去了。
来人细细的查看着文书的印章,再反复看了几眼马车,似乎在判断什么,确实是太子的印章,只是宫内派来的人为何是分开来的,在略带疑惑的目光下,荆乔与之对视上了,他的眼底是一派澄明,脸上并无什么异样,手拿文书的人最后点了点,并还回了它,荆乔便在这行人的视线下,行车入了边境。
马蹄声渐渐离去,守卫的视线默默收回,脸上似乎还带着迷茫,一种对即将来临风雨的迷茫。
黎老爷子跪在一面有些暗淡的大铜镜面前,双手伏地,额头紧紧的贴在地上,依旧带着冷意的阳光从后射过来,人的身躯这时已经变成了缩影,大铜镜里似乎渐渐浮现了海面今日晨曦时分的样子,一派平静。
老者渐渐的抬头,浑浊的眼里含着泛着光亮的泪水,他眼底的倒影……似乎看到了希望,佝偻的身子开始颤抖,那双枯老的手再次俯地,重重的将头磕了下去。
梦华海域的神明不再动怒了……黎祈这孩子,已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带着族民平安回来了。
“黎老爷子,族长醒了。”跑来的少年满脸的笑容,那双眼睛分外的有神,老者回头,来人连忙扶起了跪地的老人,少年又说了一遍,以为眼前的人没有听清。
老者滚烫的泪水最终是滴落下来了,他的步子颤抖着,但皱纹横生的脸上渐渐平息了皱着的眉头,血祭之术……相信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这孩子是不会用的。那么海域上到底是设了怎样的阵法,老人心又沉了几分,那些守护一方的神明竟要夺取一个孩子的半世年华。
踏出门的那一刻,渐渐升起的阳光的暖意也暖不到老者的心了……梦华大陆当真是抛弃了他们。
黎祈静静的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抵不过眼底渐灭的光亮,昨夜的场景仿佛尽在此刻重现上演,身为梦华大陆的人……可是依旧没有得到海域的认可,又或者是……他的能力不够。他甚至还能记忆犹新的感受到生命在慢慢流失的麻木感,得确到后面是麻木了。
最后眼睛重新闭上,血祭的后果他不知道,但是眼下……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吱呀”门开的声音,带来了一束暖意的阳光,在床边投射下一块光亮,重又消失了,床上的人仿佛是睡着了,黎老爷子是一人进来的,拖着有些蹒跚的腿脚,便静静的坐在了桌边。
这孩子……是不愿面对他,还是不愿面对自己。
天明明很亮了,可是他们却看不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