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从公正小区回去的那天晚上,我刚把散了架似的身体扔到床上,就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刘小月板着脸说:“小西,你是我妹妹,怎么能不经我的允许,就靠近我的心爱之人呢?”
我慌忙摆着手,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反驳着。但刘小月并不想听我的解释,冷冷一笑说:“哼,我还以为只有肖红玉是狐狸精呢,却没想到,你居然比她还可恶。”
她冰冷的眼神就跟锋利的宝剑似的,“嗖”的一声,就在我的胸口上戳了个血窟窿。我一惊,立刻清醒了过来。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恶梦虽然虚幻怪诞,但却犹如当头一棒般给我敲响了警钟。我决定,不管是为了刘小月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能再靠近那个男人。他就像一朵摇曳生姿的罂粟花,会令人不由自主地上瘾,沉沦。而一旦被他蛊惑,剩下的必是人间地狱,万劫不复。
我发誓,一定要想尽办法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为此,我去找过张一凡,请他去找“茄子条”替我说说好话,可每次他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蔫头耷脑的回,末了,还总不忘提醒我一句:“何西,胳膊拧不过大腿,认命吧。”
我真的不想认命,可肩膀上背负的债务跟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一样,任凭我有腾云驾雾的本事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当缩头乌龟。
接下来,不知是伏地魔在打瞌睡还是我的祈祷终于感动了上苍,总之,我竟然风平浪静地度过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不但没再往公正小区送鸡尾酒,甚至连别的送酒工作都一并取消了。终于不用再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般面对那个男人了,终于不用再背着个大太阳满大街奔波了……。这给我幸福的,连睡觉都差点笑醒了。
这段时间的相依为命,让我和李梅的关系更加铁了。在她面前,我可以尽情地口无遮拦,可以肆无忌惮地疯,闹,永远也不用担心像和刘小月在一起时那样,引来一记不懂规矩的白眼。而她呢,也早已不再西姐西姐地刻意讨好我了,大多数的时候,她都会发挥毒舌功能,挤兑我,打击我,但同时,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我。
我很满足目前的现状,平淡,卑微,却也踏实,开心。
星期三的晚上,我和李梅正盘算着下班后去街头的麻辣烫小撮一顿,张欢突然失魂落魄地来到了我们这个门可罗雀的清洁部。
李梅忙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是作揖又是打拱的:“哎呦,大领班好,大领班你请进,大领班你这是来视察民情的吗?”
张欢把脸拉的又长又臭,一把推开李梅说:“多年的姐妹了,能不能不这么恶心人了?”
李梅不解地说:“我都不明白了,你这都已经小人得志升为大官了,怎么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呀?”
张欢叹口气说:“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这个领班呀,也就是个幌子,而真正掌管大权的,还是肖红玉那个贱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现在恨不得一整天都住进经理室,张义那个老色鬼,都快被她压榨的精尽人亡了。哎,只是可怜张一凡了,注定只能是个千年备胎……。”
正唠叨着,见我们已经在换工服,便又说:“还是你们这工作好,虽然累点苦点工资少点,但至少,可以早点下班,不象我们,永远都这么昼夜颠倒……。”
“别唐僧了行吗?”李梅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张欢,你要是真心想诉苦,就翘会班请我姐俩去吃宵夜吧。”
张欢倒也痛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李梅这家伙就是典型的小市民,一看有便宜可占,马上就把街头的那家麻辣烫抛到九霄云外了,立即冲进了颇具情调的西餐厅。一进去先不由分说地点了三份牛排套餐,给张欢心疼的,都忘记发牢骚了。
我们三个正在大快朵颐,突然看到临桌的几个男子唾沫横飞地好像在议论什么?我们本不想听,可因为距离太近,那些话还是长了腿似的钻进了我们的耳孔里。
男子甲说:“听说了吗?吴氏集团摊上大事了。”
男子乙说:“什么大事?”
男子丙说:“据说是因为得罪了沈家大少,被强制性地踢出了联合商会。”
男子甲说:“这还不止,据说,如果吴东不公开致歉,吴氏的股份都会大跌的。”
男子乙说:“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按理说吴东那么老成持重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得罪沈家大少的严重后果呢?”
男子丙说:“吴东是没错,错就错在他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据说这一次,也是他的那个弟弟惹怒了沈家大少,才会招来这一次飞天横祸的……。”
男子乙好奇地问:“几位有没有听说,那吴东的弟弟是怎么惹到沈家大少的?”
“不知道……,不过听人说,好像还被沈家大少给废了……。”
听到这里,我和李梅张欢皆是一阵摇头叹息,那吴江也真是一祸害,刚被幽冥老板砍断了一根指头作为教训,没想到还没消停几天,居然又去招惹人人闻风丧胆的沈家大少去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李梅一听“沈家大少”四个字,便跟林黛玉似的一阵伤感:“何西,张欢,其实沈家大少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横,其实,我见过他……。”
张欢“扑哧” 一声笑了起来:“李梅,要是青可在,肯定又会让你去看心理医生的。”
李梅蹙眉瞪眼地说:“我就知道,我给你们一说你们就会笑我白日做梦,可是,我真的见过他……,真的。”
我抬眼看她一眼,淡然地说:“只见过背影,不算见。”
李梅像见了鬼似,“哇哇”怪叫两声说:“何西,你是怎么知道我只看到了背影的?”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要是看到了正面,早已经请画师描绘下来然后裱在房间里日夜膜拜了,还至于这么心心念念却又不知庐山真面目吗?”
李梅冲我伸了伸大拇指:“西姐就是西姐,聪明。没错,我当初见他的,就是一个背影,但我发誓,这世上再也找不到那么修长挺拔,玉树临风的背影了。真的,仅仅一个背影而已,就害得我迷恋了整整三年……。”
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说:“那幽冥老板呢?”
李梅的小脸立刻皱巴巴地缩成了一团,纠结了半分钟后,才认真地说:“他们两个不相上下,就算打成平手了吧。”
张欢半信半疑地说:“李梅,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一个小小的打工妹,到底是在怎样的机缘巧合下见到沈家大少的吗?”
李梅猛吞了一口牛排,恨恨地说:“那天夜晚,我因为临时有事不得不出去一趟,可刚走到大街上,就碰到了一个毒瘾发作的年青人。他二话不说,拦住我就要劫财,可那几天我时运不济,又没小费又没提成的,自然没钱给他,他犯起混来,抓住我又踢又踹的。那又是深夜,街头上一个人也没有,正当我快要被他打死的时候,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走了过来,一脚就把那年青人给踹开了,那年青人叫嚣着刚要找他拼命,却被另一个男子拎住领口,左右开弓,连续扇了五六个耳光。边打还边说:胆够肥呀,连沈家大少都敢招惹?那年青人被打晕了,躺在地上跟死去了一样,而我一听沈家大少这个称号,激动的都快不能呼吸了,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他那风度翩翩的背影,希望他回过头来,让我有机会可以瞻仰一下他的容颜,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回头,很快便走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我和张欢听完她的这番话,都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之感。她真的确定,不是有人冒用沈家大少的称谓在大街上行侠仗义了一把吗?
李梅看穿了我们的心思,肯定地说:“你们不用怀疑,我敢用本人的脑袋担保,那个人就是沈家大少,决没有错,因为再没有人,会有他那样的气质。”
我和张欢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怪不得这家伙如此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合着这里面还有一层报恩的成分呢。
张欢拍拍她的肩膀说:“李梅,你既然迷恋他整整三年,为什么不去古宅找他呢?说不定他一看你又是爬山涉水,又是历尽艰辛的,一感动就从了你呢。”
李梅说:“你当我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吗?可我担心的是,还没走到古宅就死在迷雾山林了。”
“这倒也是,我听说前几日有人想去古宅,结果就被活活地困死在迷雾山林里。”
“对呀,古宅人人都向往,可迷雾山林实在太恐怖了。”
听着这两人又是古宅又是迷雾山林地越扯越起劲,我却跟听天书似的满满一头雾水,这个世上,当真会有那么玄幻的地方吗?
反正我不信。
又悠然地度过了几天,就在我以为公正小区的那位神秘之客从此不会再出现时,李梅冷不丁就泼来了一盆冷水:“何西,你要小心呀,我怎么就觉得这种平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回光返照呢?”
我瞪了她一眼,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你西姐鸿运当头,那些厄运都会绕道而行的。”
正说着,电话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我想也没想就接了起来。
那个成语是怎么说来着?乐极生悲,精辟呀,我真是愚不可及,竟忘记了几千年前的老祖宗都已经用经验之谈提醒我了,轻松到极致,便是伤悲。
我僵硬地举着电话机,直到电话里的声音彻底消失,唯余下一串单调的“嘟嘟”声反复地折磨着我的耳膜。
李梅边笑边说:“何西,你看,我说对了吧,肯定又要让你去送酒了。”
见我依旧呆若木鸡,她又说:“至于吗?不就是送个酒吗?又可以去外面溜达又可以偷懒,多美的差事呀。”
我哀嚎一声,双手抱着头说:“李梅,你这张该死的乌鸦嘴。”
埋怨归埋怨,愤怒归愤怒,但我的脚步却一点也不敢怠慢,准时准点地来到公正小区,然后调整呼吸,微笑着抬手叩门。
这次门很快就打开了。
是那个颧骨高耸的老妇人。我顿觉一阵轻松,就跟卸载了背上的千斤巨石似的,立即欢快且熟稔地叫了一声:“阿姨。”
和以往的慈眉善目不同,老妇人的眼里竟然含了一层戒备和冷漠,她“哼”了一声,打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愣住了,实在想不通什么时候把她给得罪了?但我也没心思探究缘由了,捧着那杯鸡尾酒说:“阿姨,不用进了,咱们还像原来那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她把门敞开,冷冰冰地说:“进去找老板拿钱吧。”说着,背着一个简陋的布包就走出了房间。
经过我身边时,她顿了顿,那双包裹在褶皱里的双眼,像一把快要出鞘的剑一样,瘆的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的消失在楼道里,我这才如梦方醒般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没有人,白色的茶几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森冷的银光。
因担心鸡尾酒过期自己又要惨遭连带之罪,我不得不出声叫道:“老板,老板……。”
左边的房门一下子就拉开了,幽冥老板半蹲在地上,一手抱着那只大狼狗的脖子,一手扶着门框,皱着眉头说:“叫什么叫,过来帮忙。”
一想到那条形同小山似的巨狗,我就条件反射似的腿肚子抽筋。躲避还来不及呢,又哪里有胆量过去帮忙?
他无奈地说:“把那杯鸡尾酒递过来总可以了吧。”
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把那杯鸡尾酒递了过去。
他没有接,却丢过来一个白色的小瓶说:“帮我把这个小瓶里的药倒进鸡尾酒里,快点……。”
我看到他清俊的脸庞上满是焦虑,便顺从地捡起小瓶,取一粒白色的药丸放进了暗红色的酒水里,轻轻一摇,药丸便很快融化了。
他迫不及待接过那杯鸡尾酒,把吸管强行塞进了那只狼狗的嘴巴里。
而我这时才看清楚,那只巨型狼狗就像一座坍塌的小山似的瘫软在地上,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而在它的左后方,还站着一个蓝眼睛鹰勾鼻的外国人,正在往狼狗的屁股上缓慢地推着注射器。
情况再明显不过了,大狼狗要寿终正寝了,而幽冥老板,却在不依不饶地跟死神较劲。有钱人的思维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一只行将灭亡的狗吗?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地瞎折腾吗?
死了好,死了妙,死了就不用再让姑奶奶我为了它疲于奔命了……。 我正在满怀欣喜地暗自祈祷,却突然发现幽冥老板竟然忧伤的像一个将要失去心爱之物的小男孩。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眶底下乌青一片,那种陌生的憔悴,苍白和无助,竟让我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就连那只本来已经去鬼门关转悠了一圈的大狼狗,也像被主人的忧伤给深深打动了似的,居然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我听到幽冥老板惊喜交加地喊:“阿布,阿布……。”
那只大狼狗微微地喘息了一声,竟然挣扎着半蹲起身子,把脑袋偎进了他的怀抱里面。
他抱着它,激动的连声音都有点哽咽了:“阿布,好……样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不知是不是受了氛围的影响,我竟然悄悄地湿润了眼眶。
那个外国人也站了起来,“叽里咕噜”的给幽冥老板说了一大堆话,他也流畅了回几句英语后,双双握手告别。
临出门时,那个外国人突然指着站在客厅里的我,用蹩脚的中文对幽冥老板说:“美,大少,好样的。”说着话,还冲我调皮地眨了眨那双森蓝的眼睛。
而我当时的反应却是:这个老外真是傻逼,他以为有钱的男人都是大少吗?这要是被李梅听到了,指不定会怎样心猿意马地以为此大少就是彼大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