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一刻,她的表情异常的亢奋,狰狞,仿佛隐忍多年,终于可以痛快淋漓地把脸上那张标注着善良和柔顺的面具取下来,狠狠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了。
这才是我们之间最正确也最真实的相处方式,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此刻的剑拔弩张虽然早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很难受。就跟一把尖刀戳进我的心脏,然后再拉着皮肉慢慢地往下划似的。疼的我浑身酥软,冷汗直冒。哪怕是面对着*裸的死亡,我都没有疼的那么尖锐过。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封锁在记忆的画面突然又栩栩如生起来,在两排青砖绿瓦的夹缝之间,有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巷。前面的女孩甩动着马尾辫,“咯咯”的笑声仿佛沾染了阳光的温度,爽朗且又温暖。她的身后,则跌跌撞撞地紧跟了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她边跑还边喊:“小月姐,小月姐,等等我。”
前面奔跑的美丽少女大笑着说:“小西,来呀,来追我呀。”
那样的两小无猜呢?
那样的岁月静好呢?
到底还是被时光捏成齑粉,吹散,然后消失了。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伴随着血和泪的洗礼。
转眼之间,春节到了。这个节日在古宅显得尤为隆重,处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
为示仁义,杂物部依然会在这个时期发放了很多福利给各个阁楼,就连我这个向来都比较沉寂萧条的阁楼都搭上了顺风车,收获了各种进口食品,水果,被褥,衣物……,除此以外,还有一大摞形同废纸一样的大红包。
虽然那些硬邦邦的钞票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可我还是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万一以后有机会逃出了古宅,凭借着这些钞票,说不定我就能成为一个扬眉吐气的暴发户。
而玲姨却看也不看那些钞票,抓起几个进口水果就钻进厨房研究她的水果拼盘去了。两相一比较,显得我跟一个恶俗的市井小贩似的,要多庸俗有多庸俗。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装的超脱一些,高雅一些,视钱财如粪土一些,可只要一看到那些红彤彤的钞票,我立马就会被打回原形。
本来我还想着儿子有他老子的优良基因,总不至于像我这么庸俗而又肤浅。可很快我就惶恐不安地发现,那小家伙居然越来越随我了,无论色彩多么斑斓,对白多么有趣的儿童读物,他抓起来就扔到了旁边。而对于那些刀枪棍棒的玩意儿,一旦抓住就舍不得放下。
为此,我还郑重地给他交流过:“小猪猪,你得好好学习,知道吗?别尽耍那些刀枪棍棒的东西,若不然,你将来就会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
我正寻思着用废物两个字来教育小朋友,会不会显得太过血腥残暴了。哪知那小家伙“嘎嘣”一下就回敬了我两句话:“奶娘也喜欢刀枪棍棒,难道奶娘也是不学无术的废物吗?”
我突然发现我这个儿子跟他爹一样,都是上帝派来专门揭我的短处的。懊恼的同时,我也为他的聪慧表示沾沾自喜,不到四岁的孩子,不但会拿话噎他老娘,且连废物这么高难度的词汇都知道怎么运用?还真是个让人佩服的小人精。
我正对着这个小人精一筹莫展,玲姨却端着一盘让人胃口大开的果盘走了出来。她笑吟吟地说:“来,吃水果。”
我不禁摇头感叹,这玲姨,还真够执着的,一年365天,她每天花在果盘上的时间,折合起来就足足有大半年的时光。不同的款式,不同的水果,却寄托着万年不变的,让人唏嘘不已的原始初衷。真是可悲又可怜。
默默地吃了一会水果,玲姨又说:“丫头,能不能给大少说一声,让我去看他一眼?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再让他吃一次我亲手做的水果拼盘。”
那样忧伤的玲姨,让我酸涩不已。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可以说近乎卑微和轻贱,但与我而言,却沉甸甸的几乎不堪重负。漫说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沈奕可了。即便是见到了,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我又怎敢再去触碰他的逆鳞?
因为古风堂的荒芜凋零,除夕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汇聚在幽幽阁聚餐,当然,这个所有人的当中并不包含我。千姑姑现在对我更加忌惮,因为截止到目前,我是唯一幸存的,沈奕可的女人,且还是大少唯一儿子的亲生母亲。
虽然不争不抢,虽然大部分的时候我都跟一件物品似的被千姑姑刻意的束之高阁,但我的存在,与她而言,却仍然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夜幕刚一降临,紧临阁楼的那条甬道就变的格外沉寂,往昔那些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顷刻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余下瑟瑟寒风寂寞地摇曳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呢喃声。
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奶奶的,一个人的春节已经够凄惨的了,要不要还整个空无人烟的鬼城出来吓人呀?恨着恨着我又开始诅咒沈奕可,都是这个混账王八蛋,害的我如此孤苦伶仃,离群索居。
正在心里骂的欢快,突然听到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我顿时汗毛倒立。此时月黑风高,万籁俱寂,突然响起这么诡异的敲门声,想不胡思乱想都困难。千姑姑如果派人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夜晚来刺杀自己,估计连鬼都不会发觉。
想到这里,我快速跑向阳台,猴子般几个攀援,就爬上了阁楼的最顶端。哼,想暗杀我,没门。
我像壁虎一样趴在阁楼的最上方,竖着耳朵听下面的动静。一如既往的沉寂,连敲门声都消失不见了。这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欲,我手脚并用,像战场上匍匐前进的的士兵一样,小心谨慎地爬到了靠近大门的廊檐上,从上面探出脑袋,偷偷地往下看。
这一看震惊的我晕头转向,差点就从房顶上摔下去。
明亮的路灯下,依墙站立了一个颀长清瘦的男子,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仍维持着拍门的姿势,仿佛一座僵立在那儿的雕塑。
这人,正是刚才被自己诅咒,已经消失了三个多月的沈奕可。只是,在这个普天同庆的除夕之夜,他怎么会像缕游魂一样飘到我这个冷清且有沉闷的阁楼门前?且明明有随意进入各个阁楼的磁卡,他怎么还斯文儒雅地敲起门来了?
只是,他寂然无声地站在那儿,怎么连空气都变的那么哀伤,凄婉?他倒映在地上的身影,怎么斑驳陆离的像被人撕烂揉碎的棉絮,仿佛风一吹都会飘然而去?
这个家伙,明明是那么专横跋扈的一个人,却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想让人拥入怀里的孤单脆弱?明明是那样*的纨绔子弟,却总是在不经意流露出百转千回,黯然神伤的多情模样。
毫无防备的,我的心又狠狠地疼了一次。刚准备缴械投降,但一想到中秋节那天他不假思索地就准备把我送给别人的决绝冷漠,便恨的心肝脾肺一起疼痛起来。
摇摇头,我便把心里的那点薄弱意志彻底扼杀了。小样,想给老娘扮情圣,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过了一会,他转换了一个造型,从依墙而立的虚弱小生变成了昂然挺立的彪悍汉子。我猜想,他肯定是按捺不住,准备用磁卡直接开门了。
可是,那家伙好像要故意吊我的胃口,只是挺立在门口像根木桩似的,却迟迟不见有下一步的动作。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这样无声地僵持着,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陪伴了。虽然这种陪伴的方式很另类很独特,但我想要的,其实就是这么多。至少,不用一个人再面对那噬骨的孤单和寂寞了。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眼看着都快过去一个小时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儿,跟一座纹丝不动的雕塑一样。他微微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更加没办法揣摩他的心思。
突然,他转身离开了,修长挺拔的身姿在沉寂的甬道上渐行渐远,像繁花似锦的世界里独自飘荡的另一缕游魂。
我全身的骨头顿时松散了下来,也不知到底是放松,还是失落?为了舒缓心情,我仰头看了看天。这人要走了背运连老天都嫌弃你,大过节的,虽然不能来个皓月当空,夜色迷人,但最起码也不要这么黑漆麻糊的像快要烧焦的锅底吧?
本来还指望转换一下心情的,这下倒好,整个一雪上加霜,看哪里都是三字,不顺心。
突然,我又听到了甬道上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低头一看,居然是沈奕可又去而复返了?天哪,这大过节的,难道这家伙抽风了吗?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只见他鬼鬼祟祟地向周围看了一下,确定没人后,突然攀住墙壁,身子飞快地几个纵跃,居然“砰”的一声就跳进了院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