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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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让他回来。.”
李沁梅答应得顺口,目光却在朝外边瞟,虽然她面色沉肃不显,但苏玉妩知道,她定在埋怨这院里头的丫鬟们行事不周全,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苏玉妩心里苦涩得紧,“姨母,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您先让人去把大哥接回来好不好?”
见苏玉妩执拗,李沁梅终于上了心,回头对她说道,:“当初送你大哥进应天书院,我本就不赞同。应天书院再好,名气再盛,又怎抵得上你兄妹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再说,咱们要钱有钱,人脉背景一点儿也不比旁人差,还怕请不来名师教习?”
苏玉妩心里升起希翼,“姨母说的极是,那您现在就让人把大哥接回来吧!我可以拿出攒起来的全部私房钱给大哥请最好的先生!”
“我的傻丫头,你大哥没白疼你!”李沁梅难得的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却只字不提接回苏彦的事。
苏玉妩有心再游说,心里却仿佛透进了一抹冷光。姨母不会听她的,或者说,姨母虽有心,但哥哥是苏氏儿郎,苏家百年名门,钟鼎世族,李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商户末流,苏家何时把李氏一族瞧得起过?
苏玉妩的心情沉重如天边积压的铅云。一想到梦里那些可怕的事,她就心惊肉跳,巨大的恐惧像一张网,密密麻麻缠紧她的心。
“阿娘和阿爹呢?”姨母管不了大哥的事,阿爹阿娘总可以!
李沁梅何等精明,哪里看不出来苏玉妩的想法,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发,唏嘘道:“青青,这事没那么容易。整个苏氏一族的儿郎满七岁后,都是要进应天书院的,这是苏家祖宗上传下来的规矩,你阿爹最是仁孝,又岂会在这件事上忤逆你翁翁?至于你阿娘,她再伏小做低,隐忍退让,可这府里又几时给过她应得的地位和尊贵?”
换做别的七岁孩童,未必听得懂李沁梅的这番话。.2yt.la偏苏玉妩听懂了,甚至感触比李沁梅更深。可她现下没心思和精力分析李沁梅说这些话的用意,满脑子都是怎么救大哥。
梦里,苏彦腿骨被打折后,李氏差点没哭死,李沁梅收到消息后,当即放下手上的生意,倾全族之力为苏彦寻访天下名医,以及接骨圣药。
三年间,天南地北都被李家的人跑了个遍,耗费的银钱数以百万计,苏彦的腿伤终于好转。可谁又能料到,那位千辛万苦请来的,让她大哥苏彦有了重新站起来的机会的“名医”,在将最后一次的接骨药换成了致人死命的剧毒后,彻底消失无踪。
苏彦死了。
所有人都指责李氏,骂她愚蠢,识人不清,害死自己亲儿子。
因为最后那碗药是李氏亲手熬了,端给苏彦喝下的。
李氏带着愧疚和悲痛,投缳自尽。
后来,李沁梅找上苏家为李氏讨公道。
再后来,李家的生意出了问题,送进宫里的燕盏又让太子中了毒……
苏玉妩不敢再想下去,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哭得语无伦次,“姨母,姨母,大哥他,他有危险,他不能呆在书院,有人要害他!真的,您信我,求求您,大哥他真的……”
“怎么又闹腾起来了?大夫来了没有?”一道气势逼人的妇人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一连串杂乱又默契的脚步声,以及旁人恭敬的回话声,内室的门帘子唰的被人撩得老高。
来势汹汹的一行人鱼贯而入。.
当头进来的中年妇人,梳着简单圆髻,身着素淡的衣裙,可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势,以及鬓间那只通透油绿如鸽卵大小的翡翠金钗,足以表明其身份和地位。
李沁梅安抚的拍拍苏玉妩的头,示意她别再出声,这才不慌不忙的起身,向来人颔首行礼,“您来了。”
苏夫人扫了眼躺在床上没作声的苏玉妩,淡淡道:“听下人说,三丫头又犯浑了,尽说着些不着调的胡话。”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显然不是真关心她的身子。
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苏玉妩遍体寒凉。
她差点就忘了,苏夫人最厌恶怪力乱神之说,更何况她还嚷出有人要害大哥这样诛心的话来。家宁万事兴,高门内宅里不管多么暗潮汹涌,可表面上的融洽是必须要维系的。
苏夫人最为得意的便是她掌管中馈十几年里,府里规矩井然,门风清正,在东京城的世家中,颇负盛名。可她昨日闹出那番动静,等同于打了苏夫人的脸面,爱惜名声胜过一切苏夫人能放过她?
苏玉妩一颗心不由得缩紧,怯生生的解释:“娘娘,我只是头疼……”
“哦?这么说来,是府里的大夫医术不精,躺了这样久,又吃了这许多的药,怎身子倒一天比一天糟败。”说完,偏头朝身侧后方的老嬷嬷吩咐道:“平嬷嬷,你亲自走一趟许御医府上,务必将人请了来,给三姑娘好生瞧瞧。”
苏夫人怀疑她在装病,却并不在意她究竟因何而病。
好歹,她是她的亲孙女啊……
苏玉妩咬着唇,慢慢攥紧隐藏在锦被下的双手。
李沁梅拦住转身欲走的平嬷嬷,“夫人对三姑娘一片爱恤,我这个做姨母的真是惭愧不如,竟没想到这茬儿。只是,青青因落水才受了惊吓,又沾染了寒气,小病小痛的在所难免,哪里就用得上请御医来诊治了?若夫人都信不过自个府里的大夫,这也好办,春儿,你去杏林堂请尤大夫来。”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杏林堂是京城名头最响的医馆,尤大夫更是誉满天下的杏林圣手,轻易不出诊,每出诊除了重金好礼,还得看尤大夫当日的心情好坏。总之,跟深受宫中贵人青睐的许御医相比,名头不相上下。
“是,太太,奴婢这就去。”静了片刻后,外间传来李沁梅婢女的应答声。
“慢。”苏夫人扬声阻止,微微皱眉看向这位气势不输于她的李家太太,不悦道:“李家太太,你这是何意?”
李沁梅笑笑,“夫人别误会,苏家是诗礼传世的清贵名门,夫人更是知书明理的大家闺秀,最是讲规矩的。这府里的哥儿姐儿从小耳濡目染,礼教涵养定是一等一的好。青青这一病,说小了,只是姑娘家闹着玩,当不得真,哪就到了要请御医这样严重的地步,您说不是?”
苏夫人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竟敢讽剌她虚情假意,表里不一C一个李家!
苏玉妩简直忍不住要起身为姨母的犀利反击拍手喝彩了!
自她落水生病到现在,当日在现场的还有其他几房的姐妹,眼睁睁瞧着她落水不说,事后也没有一人过来探望半分,哪怕是装装样子。苏夫人自诩书香名门闺秀,最是讲究规矩礼仪,可若是没有她的默许和偏心,其他人怎敢这般行放诞无礼?
府里的中馈如今虽在长房,但苏夫人把持内外十数年,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又怎么瞒得过她的耳目?
她落水之时,明明离水榭的围栏有半丈之距,却生生被推得趔趄撞向池塘,而一向牢靠的围栏也正好朽败断裂,令得她跌进水里。怎的就有这般巧的事?可事情过了这样久,讲规矩的苏夫人和掌持内务的徐氏,均没有给个说法,哪怕只是敷衍几句。
苏玉妩冷冷地看着缄默中的苏夫人。
后者微眯着眼,面带薄愠,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敢于挑战她这个二品诰命夫人威仪的低贱商妇。
李沁梅毫不退让,傲然回视之。
大宋朝律令,贱避贵,少避长。
按理法,她李沁梅是应当在苏夫人面前卑躬屈膝,礼避退让的。可她不能。若连她都退却了,在这苏府深宅内,哪还有她妹妹、侄子侄女的容身之地?
“青青,青青……”一叠声的呼唤由远至近,打破了一室的剑拨弩张,被压制得快喘不过气的众人齐齐松了气。
妆容略乱的李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进屋子,目光落到半坐在床头的苏玉妩身上,一个劲儿的掉泪,“娘的青青儿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啊呜呜……”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苏夫人瞧得李氏这副模样,眉头紧皱,眼底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嫌弃和厌恶。商户女果真是没规没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逢头垢面,哭哭啼啼,哪有半分世族正室的仪范!可她转念又想到这个媳妇当初是她亲自挑的,一口郁气便哽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
李沁梅瞧着苏夫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心头冷笑,不动声色的挡住自家妹子和侄女两人,嘴上也不闲着,“难得夫人和大太太都在,我这个做姨母的有几句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