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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叹,是非一醉(三)【实体版】

    走不多远,韩天遥的耳边响起十一的拨弦之声。.2yt.la

    初时生涩,似已许久不曾弹奏;但片刻后便已流转自如,顺滑若水。

    《醉生梦死》,还是《醉生梦死》,却已不知这算是谁的醉生梦死。

    韩天遥只是忽然在那琴声里想起了许多事偿。

    杀手满山,大雨倾盆,双目失明,那样湿冷的夜,谁伸出微暖的纤手将他从雨水里拖起,“韩天遥,起来,我带你离开……”

    山洞里,一个失明,一个高烧,彼此偎依取暖,却还仅余的力量彼此争执,谁在愤怒说道:“韩天遥,真该把你丢在那边喂狼!”

    渔浦镇的客栈里,他觅回她,逼她戒酒,谁无力软倒在他跟前失声痛哭,“朝颜郡主的存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缀琼轩,出征前夜,心心相印,海誓山盟,她愿将身心交付,却含嗔带怨,“谁和你子孙满堂?不要脸!”

    安县驿馆,阳光明灿,她尚那般信赖他,仰面而笑的容色更胜鬓边芍药,“若你变成白胡子老头,若你变成钟馗般的奇丑汉子,我也不嫌你就是。”

    金雁湖画舫,面对他的薄情,她毫不犹豫地赠他这一世最刻骨铭心的愉悦和绝望。这女人,居然那般恶毒地向他说着令他永不能忘却的美好情话。

    “天遥,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像一株双生树,同枯同荣,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

    可那样的恶毒,也是如此让他迷恋,迷恋到已经记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小珑儿开始唤她姐姐,又唤他姐夫?又是什么时候,小珑儿只剩了姐姐?

    明明一心都在想着走向对方,为何在短暂的相知相爱后,会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琴声里,越走越远的韩天遥用力地呼吸着,却还似被千钧巨石压着胸口般闷痛着,怎么也透不过气来。.

    眼见着已经离开太子陵的视线范围,他忽然间运起轻功奔跑起来,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一心依恋的那女子,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维儿。

    耳边,尚有于天赐语重心长的“好意”劝导。

    “皇上并非薄情之人。他待贵妃如何,侯爷应该看得很清楚。这世间有几个帝王,肯为心爱的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江山和性命?”

    “此次侯爷救驾有功,更救了这大楚江山和他的后妃,皇上铭感于心,暂时虽不便褒赏,却早已和臣说过,绝不会薄待韩氏族人和忠勇军部将。纵然侯爷视富贵如浮云,也可为亲友部将多谋些前程。”

    “聂听岚之事,诚然与皇上有关。但贵妃知道又能怎样?毕竟皇上本意并不是要取济王性命,且如今皇上根基已稳,为她一心进取,重振朝纲,她和凤卫也有诸多依赖之处,还能为此找皇上报仇?若因此左右为难,煎熬到最后,毁的还是她自己的身体。”

    “贵妃疾从心生,论起源头,原与侯爷脱不开干系。如今她已经接纳皇上,二人相亲相爱,生死不弃,若侯爷再添她困扰,只怕这病……难愈了!”

    “侯爷是聪明人,怎样对自己好,怎样对贵妃好,难道还看不清楚?放手吧!忘了吧!”

    摇头而叹的于天赐,尚不知还有一个维儿。

    因生身父母的恩怨,一出世便身染重疾的维儿。

    论源头,也许一切都只能算是他自己造的孽。他的确无颜求得她的谅解,的确应该放手。.可惜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忘却,忘却那个已经刻入他骨髓、轻触便会痛不可耐的女人。

    可以相爱,可以相恨,独不能做到相忘。

    那么,他可以做到相望吗?遥遥相望,她摒弃他后,从另一个男子的怀抱,寻得她失落得太久的幸福。

    一气奔出数里,他踉跄扑到西子湖畔,伏到岸边,将头淹入水中,让湖水的凉意将他包围,将那早就该听不到的琴音远远隔绝。

    可没有用。

    耳边依然是《醉生梦死》,且是他和她一起弹奏的《醉生梦死》。

    他持松风清韵,她持太古遗音,四目对视,天地间便只剩了彼此。

    他忽然再耐不住,对着湖水里晃动的伊人身影,嘶哑地喊出了声。

    “十一……”

    花浓别院,一枝独艳,原来从来只是镜花水月。

    他早已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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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陵前,弹奏琴曲的女子面色愈来愈白,连面颊细细敷过的胭脂都挡不住肌肤底里透出的惨淡。

    回首往事,连《醉生梦死》的琴曲都无法再带给她片刻欢娱。

    或许,她的琴曲,从来只是为他人而弹。上天赋予她的才识,似乎从来不曾为她自己而存在。

    琴曲早已奏完,她的手指搭于弦上,低低地咳,,点点猩红随风飘落,落于琴弦和她如纸般苍白失色的手背。

    周围很安静,,侧耳听着那早已不复存在的琴声,一如她仍在弹奏;维儿浑不懂事,大约只觉那琴声好听,兀自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角虽有泪水,却已笑得清亮。

    十一向后靠了靠,便靠到了宁献太子那冰冷的汉白玉墓碑。

    她轻声道:“询哥哥,即便想要的一切都已得到,我们还是命中注定,这一世无法得到寻常人的平安喜乐,对不对?”

    江山如画,孤坟岑寂,远远有西子湖水拍打岸边的声响传来。听不到笙箫声,更听不到当年少年少女们泛舟湖上的清澈笑声。

    于是,远处的水声也显得如此寂寞。

    十一手中的血触到墓碑上,血迹慢慢浸渍入内,。

    可她侧耳细听着,却再听不到谁来回答她。

    也许,她也不需要谁的回答。

    这人生便是一出戏,。若没有那许多的调剂,白开水般的平淡一世,岂不等于白来这红尘一遭?可调剂得太多,酸甜苦辣都煎到心口,又该怎样奔离这一出无处可逃的悲惨戏目?

    尚未领悟人间悲欢的维儿最先从那惑人的琴曲中回过神来,,不耐烦地哇哇大哭起来。

    剧儿等恍然大悟,忙上前去扶十一,“郡主,该回去了!”

    十一黯淡黑眸缓慢地转动着,低低道:“嗯,回去,回去。”

    宋与询离世多年,宋与泓魂魄已远,这太子湾在湖光山色里清冷得出奇。

    可那个金雕玉砌气势非凡的皇宫,何尝不清冷?

    她伸出手来,伸向她大哭着的小家伙,“维儿给我!”

    她的手腕有些抖,但抱住维儿时却努力地稳住,小心地将他揽紧,只觉他幼小却温暖,熨在心口说不出的舒适。

    ,立时不哭了,咧一咧唇,。

    十一笑了笑,转身往回走着,却觉脚下阵阵浮软,连心跳都似慢了许多。,眼前已迅速黑沉下去。

    剧儿等惊呼着去扶时,十一已然晕倒,双臂兀自紧紧护着维儿,并不曾让他伤到分毫。

    维儿有片刻的迷惑,然后迅速把那瞬间的失重理解为一个新的游戏,倍感有趣。

    他挥舞着小小的手儿,,平生第一次,“咯咯”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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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天遥很快带赵池等人离京。

    悄无声息地离开,正如悄无声息地到来,恍如不曾惊动任何人,不曾带来任何波澜。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帝后前往相府探病时遇刺,亏得柳贵妃抱病带凤卫前来相救,这才化险为夷。事后查明,是北魏相府门客被北魏人重金买通,欲置楚帝于死,令楚国大乱,才好解去如今北魏腹背受敌、朝不保夕的困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这场刺杀。

    可相府里参与此事的知情人大多被杀,齐小观所领凤卫又得过嘱咐,旁人再无法知晓,最紧要的关头密室里曾出现过这么一个蒙面人,更猜不到他竟会是本该在疆场的南安侯。

    既是相府的人引来了刺客,施铭远自然有责任,不过治下不严的罪名,和谋逆弑君的抄家灭族之罪比起来便算不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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