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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误会

    在肇庆府地界儿见到曾白衣,卿妆并不感到稀奇。从茶寮里出来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街市上俱是拿袖子遮脸提袍子飞奔的人,有躲雨的有疾走的,曾白衣就是自乱哄哄的人群里现身,撑把伞到了茶寮门口。

    今儿他没穿镇抚司那身赤红的官服也没有佩环首刀,一身天青的直缀挂了软玉香囊,若是没有身后随行的七八缇骑,只会以为是哪家的清客老爷或是西席先生,周氏和青安见了立时护在了卿妆身前。

    曾白衣收起了伞提在手里看向卿妆,目光很柔和,“你出门不爱带伞的习惯什么时候才改过来,倘或我不在此,必是又要淋着雨回去的,你的性子就是太急了,这样不好。”

    以往他也总数落她,数落长了就不再开口,只是每逢下了雨就会给她送把伞来,时辰一久云出岫的人会哄闹曾老板不能再给小老板娘送伞了,再送可就真散了不吉利。

    如今看来真应验了,非但一拍两散,这会见了彼此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人情何其脆弱!卿妆挑挑眉头,不大明白他笑逐颜开的模样所为何事,于是好奇问道:“曾千户上这儿有何贵干,难不成真是来给我送伞的,那可真巧了!”

    曾白衣听了她戏谑的语气也没在意,仍旧和煦地看着她笑,视旁人于无物,“十之七八如你所说,另有二三是来请殿下回行辕,肇庆府今日不太平,你也莫要在外流连太久。”

    他将手里的那把伞递了来,白底描着几丛墨竹,浓淡枯荣俊逸高洁,和主人的性子格格不入。无论是在关山驿还是邺京城中,曾白衣都是昂扬跋扈地要她离开卫应,和今日温润谦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好似真不过是为了给她送伞来的,卿妆知道这里头有事,于是审视地扫了他两眼,敷衍道:“多谢曾千户提醒。”

    话说的顶客套可压根儿没有把伞接过去的意思,反倒是叫他们的距离越发疏远,曾白衣再有耐心也撑不了许久,盯着她的肚子似笑非笑道:“孩子也有五六个月了,这么淋着雨回去只会叫他受罪,我送你!”

    “不必,”卿妆断然拒绝,“曾千户不是还有公务在身,我等升斗小民不敢劳烦千户大人了,您忙您的,我这就告辞了!”

    曾白衣近前两步握住了她的袖子,周氏和青安要拦却早叫缇骑拦住了去路,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卿妆圈在手臂里,低了头调笑,“好歹曾经咱们也是未婚夫妻,你这样绝情着实没必要,是不是,小妆?”

    卿妆恨不得给他一刀,奈何寡不敌众,身子这样重行动也不便,只得耐着性子和他费舌,“多谢曾千户还惦记着我,您有事没事,有事赶紧问,看在您送伞的份上我知道都告诉您!”

    他极为开怀,手从衣袖上滑下来将她的腕子握住,领着她出茶寮,“没什么问的,偏巧碰上了,看你大着肚子就送你一程。”

    车驾赶过来他将她扶上去对面坐着,笑得温文尔雅,和她絮絮地说着家常,“近些时候过得好不好,有了身子等闲不得,我听说卫家老太太又寻你麻烦了是不是?”

    别家的家长里短他打听的还挺明白,卿妆不晓得他安的什么心思,囫囵说话敷衍,“我这人胡打海摔惯了经折腾,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不劳曾千户费心。”

    曾白衣嗤笑,“卫氏这样的人家到哪都不忘端着架子,得罪了陛下的庶民还敢作威作福,看来都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跟着他还有什么前途,你就不为自己打算?”

    说来说去都是老生常谈的话,她一日在卫家就是他曾大人一日抹不去的污点,靠着将未婚妻拱手让人得来的荣华富贵终究是沙堆得城水砌的墙,经不得风雨,他得弥补回来。

    卿妆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故作不知,“曾千户说的是什么打算?”

    “卫氏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你就愿意这么跟着他,你吃的苦多了难不成也想孩子重蹈覆辙?”提起孩子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戾气,可怕吓到她前功尽弃,尽量和颜悦色地劝,“卫应不过是不入流的笔贴式,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得养活,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见不得你受苦。”

    真是悦耳的体贴,卿妆低头浅笑,“你要帮我吗?”

    曾白衣很了解她,这样敛气静声并不是动摇了军心,反倒有千百句的诘责等着他。他也不急,将她送人本就是他的不是,再埋怨他也得听着,“并不尽然是帮你,也是在赎我的罪,往后我想要对你好也想要对你的孩子好,你跟我走我可以把她们视如己出,我说到做到。”

    她不置可否,听着外头烦躁的雨声倏然笑道:“曾千户近日的官途不顺吗,是哪位上差缺了孩子或是缺了女人,我跟过卫应给他生过孩子只怕是没人敢要吧,曾大人不如换个人,一个女人送来送去没得叫人笑话!”

    她说起这话来云淡风轻,曾白衣听在耳朵里,脑仁像是被人生生的勾出来似的疼痛欲裂,他攥紧了手觉得心口闷的很,舒了很久也得不到解脱的法门。

    他闭了闭眼睛,“小妆,你非要这样不可,我也是会难过的。”

    “要不我给您赔个不是?”她掖着手的抬过眼前,躬身给他行了个礼,面上笑容可掬,“是我口无遮拦冒犯了曾千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这回,往后再不敢给您不痛快的。”

    曾白衣觉得无力,先前戏班四处游走受尽欺凌,给人赔过不是磕过头当牲口似的取笑玩乐,他都忍着不吭声尽数叫屈辱都降在自个儿身上;那时候卿妆为了维护他,陪着笑脸把好话说尽,这样千锤百炼的伶俐口齿如今使到他面前来,几乎要比往日的那些屈辱更叫他痛不欲生。

    他痛自不能叫她隔岸观火,眼神里都是戾气,“我事事为你着想你却如此待我,小妆,你还有没有心?卫应素日千般万般的好如今也落拓了,他濒死挣扎总归有天惹怒了陛下将他除之而快,你说到时候他为了生为了卫氏满门求到我这里时候,我若是拿你相换他会不会拱手让我?”

    卿妆不解地望着他,“卫应有骨有气,向来不会求人,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他张狂冷笑,“你跟他不到一年,倒是挺了解!”

    她点点头,“有的人不过一眼就能看尽一辈子的事,一年也足够了。”

    曾白衣的心叫她剜出个豁口子来,呼啦啦灌风不得呼吸,“你既然这样聪慧也该看清卫应的面目,他不甘寂寞远谪于海陵还要惹是生非,先是皇陵后是公主,他有几条命够挥霍,到时候卫家满门抄斩也该是到了头了。”

    卿妆佯作不知,“我是个女人素来不理会这些恩怨纷争,曾大人和我说不着,您要有凭有据就向上差请命,镇抚司素来有权有势,立案刑讯想来也是曾大人的拿手的玩意儿。”

    她油盐不进,不受恫吓和利诱,曾白衣就那么望着她心有不甘却无处排遣,沉默久了路途渐行渐近。外头车把式吆喝住了马车,晃悠一下才上前回事,“千户大人,肇庆府渡口到了。”

    曾白衣先下了车探出手回身来牵卿妆,她垂着眼只当没瞧见攀附着车辕小心翼翼地下了地,再抬眼时只能瞧着雨幕里那一个人,卫应没有撑伞,坐在四轮车上离她只有丈许的距离。

    她看着了心里发酸,抬步要走,曾白衣硬生生将她拦下,“急什么,我送你。”

    他拉着她的腕子慢条斯理地走到卫应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今儿巧了,路上遇到了小妆,雨势这样大她有了身子我担心她受凉,自作主张送了来,卫大人不见怪吧?”

    卫应笑着拱了拱手,“曾千户护送内子,感激不尽。”

    曾白衣攥着卿妆的腕子,也没见撒开的意思,“小妆仍是贱籍,卫大人若要娶她为妻,大殷的律法是不许的,您这么堂而皇之的称呼怕是不妥当吧?”

    不过几句就剑拔弩张,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挂成帘子敲在卫应膝头上,卿妆忍受够的久了心里怒意丛生反手给了曾白衣一巴掌,“再不滚,我杀了你!”

    曾白衣侧着脸,眼梢仍旧能瞄到她手里那把锋芒利刃的匕首,口舌发木他抻腮骨动了动,将手里的伞罩在她头上示意随行的缇骑莫要轻举妄动,仍旧柔和地将她的匕首推回去,“别动刀动剑的,回头划伤了自个儿。我走了,你路上小心些,身子沉受不得颠簸!”

    他复又冲卫应笑道:“卫大人一路顺风,您欠我的这桩人情可别忘了。”

    卫应拱拱手道不会,“我素来不爱欠人情,今日,烦请曾大人恭候喜讯。”

    曾白衣这才把卿妆的手腕子撒开,对她点点头,转身没进雨帘里。

    他留下的那把伞被卿妆弃若敝屣,她俯身看着卫应的眼睛笑道:“咱们回家吗?”

    “好。”

    她推着他上船,他抬起手罩住她的腕子,将曾白衣先前留下的不适全都驱散。

    卫应的谢礼是一个时辰后送给曾白衣的,肇庆府金家的旧事就被翻了出来,金家姑奶奶压根儿没死,这么样李代桃僵欺上瞒下的主意还是同镇抚司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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