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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独个

    老太太年轻时候是久跟在卫家老太爷身边的,朝堂上的云波诡谲说不着如数家珍但多少心中有数,如今新帝登位不过半载,正是紧要时候,各方的牛黄狗宝都难免活络些。

    跳梁小丑给新帝的褥子被子上下针让冯勋坐卧不宁的,她觉得这是个让卫家复起的好时候,也想叫了卫应来迎风拼搏一把,成就能脱离这个牢笼困境,不成当个九品小官再从长计议。

    可再转念一想,即便成了又能怎样,朝堂上容许个瘸子拐子主事么?官容不正,百官难以服气,没人支持难以回到卫家全盛时一呼百应的局面,叫卫应独独杵在那儿成个光旗杆儿,早晚还得叫人扒弄下位。

    每每惦记起这事儿她心里头就义愤难平,当初卫雍两个小子都折在他太太的手里,好容易保全卫应这么个凤子龙孙,全心全意养大的独苗儿就这么叫飞来横祸折损了。

    虽说还剩个崔宪臣,她在走投无路的光景不是没想过叫人请他来说和,终归是一家人得摒弃前嫌,但她再再细细琢磨却不是个事儿;且不说崔宪臣愿不愿意,即便愿意卫家靠个内监成事简直贻笑大方,得权得势也得叫人戳脊梁骨,她就把拉拢崔宪臣的事儿先撂下了。

    如今三太太一说盐道河运出了岔子,老太太的心思又动了动,靠人不如靠己,卫应虽然谪居海陵但不表示他在邺京时朝堂那股劲头儿也跟着叫贬谪了,大好良机在眼前就能没点想头?

    她打定了主意改天得问明白卫应的心思,不过这是个大事,说到底背着皇帝偷摸行事不忠义未免招灾惹祸,她瞪了三太太一眼道:“都是妇道人家,掰扯官衙门里的事儿不守规矩,人多口杂的仔细叫人拿了把柄,回头甭说三儿,再连带了应儿。”

    三太太是知道她心思的,本想悄没声儿宽慰她两回结果招了通没脸儿,心里头有气面上讪讪的,和四太太勉强对笑又道:“老太太说的是,应哥儿上这儿本就不痛快,媳妇儿这个做婶娘的还拿这些话捅他心窝子,怪没意思的。”

    卫应又不跟这儿,女眷说的话谁还能回到爷们儿跟前去,说来说去三太太这番明褒暗贬的话还是说给老太太听的,四太太紧着给她打眼色可也没见人有回音。

    如今卫家败了势,人外头的还没怎样,卫家倒祸起萧墙窝里反了!

    “知道就没错了!”老太太最忌讳这个,当下就撂了脸子,“娘们儿百无一用就得规规矩矩在家里头蹲着,说三道四惹是非不贤不德娘家婆家一道跌脸,回头你们家去都把这话给媳妇房里的好生说说,甭管什么时候咱们家也得有规有矩。”

    三太太叫老太太一顿呛,面上的神色不是好瞧的,碍于老太太多年的威慑又不敢直不楞地顶嘴,哽着脖子欠身道知道了,四太太瞧她她也没回应。

    卿妆进门的时候屋里头正剑拔弩张的,端了茶盘子来先行了礼又一一将茶给老太太和太太斟上,三太太瞧了瞧茶盏就势岔开话头,笑道:“离开多晚会功夫倒煮了茶来孝敬,打哪来的,有什么说头没有?”

    卿妆欠欠身笑道有,“我这回上肇庆拜菩萨听庙里的师太说起海陵年年潮的很,初来乍道的必是住不惯,回头乍热乍冷的更不得了,身体里难免落了湿邪。这茶是用茯苓木棉和槐花一道煮的,滚一遍热水再煮一刻晾温了调蜜除湿邪最好不过,我细细问过了才敢在老太太太太面前献丑。”

    四太太端起茶碗笑道:“在老太太和咱们跟前说不着这个,说起来还是菩萨眷顾卫家,这上一趟肇庆府会来跟换了个人似的,有规有矩还知道孝敬主子了,怪难得的。”

    三太太看了卿妆一眼也道:“说到底还是老太太慧眼识珠,蒙了尘的不要紧,留在身边教化教化没有不好的。咱们总担心着应哥儿房里人,这会且能安心阵子,回头娶了太太进门,妾室守礼懂规矩也是咱们家面上好看,你可得守住了。”

    半褒半贬敲敲打打叫她长记性,卿妆也浑不在意,跟卫应说明白要在家里长久住下去,这点话听不得那可不成,她俯身笑说知道了,“太太的话我一刻不敢忘的。”

    老太太对她低声下气的态度很满意,端起茶来吃了口转手赏给了棠姑,又对卿妆道:“中午你跟这儿吃中饭吧,如今不比在邺京,没那样大的规矩。”

    说是没大规矩,排场却小不得,虽说卫家谪居在此,但是西府的卫恪素来在两广盘弄生意,根深叶茂的私藏足够卫家上下开销用度。于拱又是卫应的人,看管卫家不过是面子功夫糊弄糊弄上差和冯勋,私底下也不怎样尽心尽力,于是女眷们每日的饮宴也不过比在邺京时候少了不到三成。

    中晌时候仍旧是卿妆和棠姑捧羹端菜,老太太心里头有事就早早地打发了太太们,里间没了人就开始旁敲侧击,招卿妆道身前来,“你替我捶捶腿。”

    美人拳敲不得几下,卿妆就听头上问道:“这回上肇庆拜菩萨,可见着应儿了?”

    “见着了,”卿妆看着小槌子上头裹着的莲房小囊,轻慢了动静才接着道:“昨儿渡口的时候恰逢大爷公差办完了要回海陵来,左右嘱咐了几句要好生伺候老太太的话,这才安心叫我家来。”

    老太太关心的不是这个,慢吞吞把话往卫应身上引,“他的腿可怎样?”

    如今比前些时候好点,左右能走几步,可时辰一长连站都吃力,昨儿船上被他抱起身时就隐约瞧他皱了眉头。今早上下船来他想走可又难以支撑,她安抚了几句,他这才坐上四轮车,神色恹恹的。

    她心里发疼,老太太跟前却不能表露出来,“王老先生的药汤仍旧吃着,穴位仍旧按压,瞧着倒没什么不妥当,请老太*心。”

    老太太歪着身子哼道,“好好的爷们儿如今这个样子可怎么叫人安心,既然没什么不妥当,让他下地行走试试,长时间坐在四轮车上没得把人坐坏了。我年岁大了,管不着他,你是他房里的人,得空伺候他的时候扶着他走几步,一里一里地这么着兴许能好起来。”

    她的心思卿妆明白,急于求成罢了,她指着卫应能将卫家救出牢笼,要救一大家子手里头就得有权有势,可是一个瘸子拐子的谁愿意听他的摆布?所以,头个要紧的就是要卫应能够站起来,再走道,慢慢地和邺京时候没两样才能够成事儿。

    可事事哪里有这么样容易,卫应腿脚上的箭伤新旧叠加伤到了腿骨,保住了已是大幸,短时间内叫人恢复如常压根儿就是强人所难。她心里头发堵,这就是卫氏,再看中的长房嫡孙也越不过家门去。

    这话到她这儿就算为止了,她左耳进右耳出,不能叫卫应听见,“是,老太太的嘱咐我记下了,回头得幸见大爷定当将老太太的嘱咐回给大爷。”

    老太太嗯了声,“你也得告诉他,不是我做奶奶的心狠不顾他的身子骨,可他不是独个儿,一大家子的担子都跟他身上,他要是站不起来一家子都垮了。不但毁了他自个儿,也对不住当初我挑他出来继承家业,他得知道他这条命是多少人换取来的,没资格一辈子瘫在四轮车上,如今大好的时机我不许他荒废。”

    话里有话,卿妆心不在焉地敷衍她,心里头却冷笑,卫应不是独个儿,他不还有她么?

    老太太嘱咐完了要睡中觉,打发她出门,外头细雨蒙蒙看不清日头在何方。她站了会,周氏怕她受凉取了件披风来给围上,正要回房歇着,外头有人来回事,“太太,外头来个妇人,自称夫家姓邓,要求见您。”

    卿妆撑了伞迎到门上,见人就笑,“是邓大嫂子么,外头雨大,快进门来避避。”

    邓钊媳妇咧着嘴笑,揪了邓和上跟前来行礼,“吵闹着要见姨,这会到了怎不见吭气了?”

    四围都是衙门摁着刀剑的皂隶,邓和害怕越发往他娘身后躲,青安给他端了盘子点心果子领出去玩,卿妆这才拉着邓钊媳妇的手要上屋里去,却被她挡下了。

    她推脱道:“我这回出来是为件不中用的事,到你屋里没得把晦气传给你,我就来瞧你俩眼,看你好也就成了。”

    卿妆再三相让她也不肯进屋,只得叫人在倒座房取了间僻静地同她坐着说话,“大嫂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说出来兴许我能给您出个主意?”

    邓钊媳妇笑道:“这个你可出不了主意,咱们谁都不成,是件丧气事儿。咱这儿有条运河是从邺京一路修过来的你知道吧,运河上有俩大官,一个是漕运都督一个叫河运都督,我闹不明白他俩究竟什么官儿,总归比我家那口子官大就是了。河运都督家的小子死了,昨儿晚上的事,是从漕运都督的船上叫鬼勾去的,我家那口子原先给他当过随侍,如今送丧去的。”

    卿妆被她都督来都督去绕懵了,就着她的话道:“还有这事儿呐!”

    邓钊媳妇神神秘秘道:“可新鲜呐,前儿不是有姑娘叫鬼捉去当媳妇么,这会抓爷们也是当媳妇的,”她嘿嘿一笑,“你不知道,这河运都督家的小子,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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