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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小声

    苌儿这会功夫恨不得手刃曾白衣,半道叫夏氏截了胡,这么不管不顾地胡乱嚷嚷,立时就不痛快了。她捋了袖子往外头闯,就要薅人脖领子带回来,“叫唤你姥姥,院子里外有长了狗眼的才不识你姑奶奶我——”

    “苌儿!”

    卿妆抬手叫她回来,夏氏从她手底下溜院子里头了,到底知道点规矩没放开嗓门震动的四处都知道,不过呼朋引伴似的好叫人来热闹,呼唤的是谁卿妆很好奇。

    苌儿不明所以提剑往外头一指,一溜寒光,夏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蓦然回头就是个趔趄,哆嗦的声口让苌儿嗤之以鼻,“这狗东西哪儿来的,耗子胆儿都比她大吧,什么玩意儿?”

    话本翻到最后一页,卿妆阖上递给了苌儿,“三太太使来的人,叫伺候远极,别跟鼠辈一般见识,闲得慌瞧瞧书,怪有意思的!”

    “怨不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那老婆子能有好心眼儿,怪道这个婆子招人烦,东府里出来的不稀奇。”

    苌儿撇撇嘴,也没心思顾念个招人烦的婆子,把软剑往腰间一别,垂眼翻书手就发哆嗦,“哟,您看的这叫什么,《玉娇梨》?合着您爷们儿不在家,你就翻这个消遣,也不怕带坏小崽子!”

    卿妆饮了盏药茶,抚了抚耳朵,“别大惊小怪的,我肚子疼着呢!什么叫不在家就消遣,他在家我也看呐,你不是心里头不痛快么,看看才子佳人美好姻缘心里头多少舒坦点。”

    苌儿乜她一眼,“您这是成心寻我不痛快叫我堵心,我红线断了,看书里的一对儿一对儿的人高高兴兴郎情妾意,捅我心窝子不是。”

    卿妆打量她一眼,瞧她藏着掖着的小动作,“就说瞧不瞧吧,不瞧还我。”

    苌儿对着房梁子哼了声,不理她,背过脸去把话本揣袖子里了。

    她们屋里闹着,外头夏氏把人给闹了来,她捧着三太太的手弓腰塌背满脸堆笑将人迎进了门里,对着卿妆却皮笑肉不笑,“小卫姨奶奶,三太太来了,来请安吧!”

    卿妆正等着她身后这道神佛呢,如今有了身子就是道极妙的令牌,她慢条斯理地挪滚圆的身子下地,屋里外上上下下看猴戏似的瞧三太太就那么站着,心里头嘀咕各自的。

    三太太没耐心又不好发作,只得道:“成了,重身子不必这样多礼数,跟那歪着吧!”

    说歪着只是客套话,卿妆欠身坐着仍旧是伏低做小的姿态,三太太扫了她一眼,“我给老太太请安回去,路过这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为着什么事儿也没这样闹得,你也太不懂规矩了。”

    她说什么是什么,卿妆也不和她呛,仍旧是细声细气地赔不是,“三太太容禀,方才苌儿顽皮扒窗户扇玩儿,夏妈妈没见过她叫唬着了,以为家里进了贼竖这才叫了人来,没料着惊动了三太太。”

    夏氏添油加醋道:“又是刀又是剑的,刀口上还有血,哪儿是顽皮,我看她就不怀好意。小姨奶奶您身边跟着这么个杀人越货的,存的是什么心思,当着三太太面也好生说说。”

    卿妆不紧不慢地道:“天黑想是您看岔了,小姑娘贪玩摔破了胳膊肘,哪里来的刀剑上有血,不过是她身上带了点。”

    夏氏不阴不阳地笑道:“小姨奶奶在太太面前可不兴糊弄,我瞧着真真儿的,就是一把老长的剑还嵌着宝石,两尺来宽吓人的很。”

    苌儿素来机灵,从她身后冒出个头接茬道:“确实给姨奶奶上树摘酸梨子去了,下过雨树枝滑,跌下来剌道口子到现在还疼呢,您吃酸梨不吃?”说着话张开掌心,上头咬了一半的梨,混着泥混着血,看得人直皱眉。

    说的有鼻有眼的,三太太掖着鼻子避开老远,嫌弃地摆摆手叫苌儿出去,又对卿妆道:“要吃酸梨还能短了你的,用的着叫个小丫头给你偷摸摘去?早上老太太说的话可都忘了脚后跟了,身边不是什么人都能留着的,小丫头还不趁早打发了省得带歪了院里别的丫头。”

    卿妆显得有些为难,“人终归是小崔姑奶奶领回来的,养在府里这么久了,冷不丁撵她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就等着小崔姑奶奶上家来再做决定的。”

    “哟,那你可是等不着了。”提起崔媞来,三太太直皱眉,“人跟着镇抚司千户当太太,日子过得滋润,怕是识不得素日咱们这群子老的小的,更别提路边捡的小丫头,兴许这会叫什么人都不记得了。”

    话说到这儿再推诿就没意思了,卿妆叠声应下,“明儿我就跟衙门里的皂隶说道说道,给苌儿放出去,省得她惹是生非的。”

    对面房顶上有人翻着书页子哼了声,大约对她这话表示不满,三太太却极为满意,回头对夏氏道:“今儿老太太赏了几样果品,我还剩了好些,拿来给你姨奶奶吃。”

    夏氏先前叫说个没脸,这会功夫还得弓着腰身伺候人越发赌气,三太太面前不敢发作只得领命去,左右人都打发走了,三太太这才上下扫量了卿妆一眼道:“这会身子如何?”

    “劳三太太记挂着,我一切都好。”

    三太太笑道:“这话也不尽是我问的,今儿下半晌你四太太家里的姓姑奶奶上老太太跟前请安就问了你一句,巧得很,叫我听着了,看你们素日亲近就替她问候声。”

    她能替卫修徽跑腿,这事儿可真稀奇了,卿妆佯作不明白,只欢喜地道谢,“三太太真是折煞我了,改天定要给徽姑奶奶请安去的。”

    三太太的脸色甚是和蔼,看着她道:“我看你这丫头素来机灵,可有时候也认死理儿,能进卫家门的女人哪个娘家是拿不出手的,偏生你非得要坏了这个规矩,这点上就不叫人舒称。”

    兜兜转转还是把话扯到正题上来了,卿妆也不跟她绕弯子,顺着她的话道:“请三太太提点。”

    聪明人说话不费劲,三太太极为满意,“你既然给应哥儿生儿育女就得在这家里长久住下去,也不想看不着自个儿的孩子吧?虽然你这个身份没指望了,但是世上断没有绝路一说,你得找条道叫自己过得舒坦些,寄人篱下就得仰人鼻息,自古以来的道理。”

    昨天的话今天摊开了说,三太太就差直言将她划归到她那一拨,卿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做感激涕零的模样道:“三太太一番话叫我茅塞顿开,明儿拜过老太太必要去拜谢太太的搭救之恩。”

    她上道,三太太很满意,左右目的达成了,赞许地瞧了她俩眼施施然去了。

    苌儿后脚从屋顶下跳下来,扒着窗户望了望,咋舌道:“还成了香饽饽,上赶着有人巴结您,她这什么意思呢,杵个耳报神跟老太太跟前呐还是牵制你男人,卫家都跌到这个份上她还汲汲营营的?”

    卿妆支着下巴琢磨了许久,手指在几上哒哒敲了两回,“嫁进卫家她一辈子都得姓卫没个跑,汲汲营营可不是为了自个儿,冯勋手底下的人闹出事儿了?”

    她这没头没脑地一问,苌儿瞠目结舌,“你不跟家里呆着么,怎么知道,你外头有人了?”

    卿妆抬手要拍她受伤的胳膊肘,她倒吸了口气躲开了,“可真神了还,就那死了儿子的秦文观和杨怀有反目成仇了,你说这些提笔杆子的多会闹腾吧,互相攀比着上折子揭短,里头就牵扯了卫温。”

    苌儿侧坐在椅子里,俩腿高高翘在椅背上,“这两天呐,邺京城里可就闹开了,俩老头做官做了一辈子谁还没点见不得的人啊,这么揭短两家背后的脏水一股脑全泼冯勋脸上了,好事者称之秦杨党争!”

    皇位没坐稳当就有党争,太平盛世的面具叫撕扯下来,鸡鸣狗盗的官吏轮番搭台子唱戏,都是些污浊不堪的腌臜事,冯勋这皇位看来坐的也甚是艰辛。

    卫温跟着冯勋鞍前马后尽忠职守,这会主子爷风雨飘摇,他多半也没什么好下场,三太太作为他亲妈难免要救儿子于水火,走投无路倒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卿妆眯着眼睛笑笑,“党争啊,挺有意思!”

    苌儿一骨碌从椅子上坐直身子,好奇地望着她,“是你男人做的不是,就那秦祝的死?昔日我在西厂时候看到那些官吏都是胆小如鼠的玩意儿,敢把天捅个窟窿的屈指可数,想来想去也没别人了,是不?”

    卿妆摇头,“他没跟我说过这样的事。”

    苌儿以为她还不信任她,心里头了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接茬歪在椅子里,“不说拉倒,没劲儿透了!我今儿劫狱时候叫你男人拦下了,说这三五天他要外出一趟没工夫照顾你,叫你好好养儿子,甭胡思乱想。”

    卿妆乜她一眼,“这话是他说的,还是董仪渊说的?”

    苌儿厌烦她这番无所不知的模样,从椅子上翻下来嗤了声,临走前冷冰冰地刮她一眼,“谁说的有区别么,真矫情!”

    说完,拍拍胳膊出门去了。

    卿妆半夜里头醒来时外头正下着雨,敲在窗沿上啪嗒作响,像谁收不住的眼泪可劲儿的淌;她侧着耳朵听了半晌,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大约是抬起了袖子挡住了眼睛,风雨都小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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