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鬼面笑
不论是太后,还是高显,当年都算漏了一个人:鬼面笑。
良贵妃沈琼有个大哥,名唤沈苍,大贵妃四岁。自幼聪慧,又极有习武天分。家里为他找了师父,将他送去习武,一去便是五年。五年学成归家后,再次离家,便再也没回来。次年,良贵妃入宫。又过一年,良贵人诞下一女,不足月里便夭折。先帝寸步不离良贵人处一月有余。次年,良贵人诞下一子。先帝命密卫看守,若有差池,一律处斩。可惜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算来算去,却漏算了结党营私这一招,硬生生逼的良贵人自戕才保住了孩子。
待沈苍得知消息的时候,良贵人已下葬,竟是未能见到自己亲妹妹最后一面。虽然与自己妹子相处的日子少,沈苍却是极为疼爱沈琼。自家妹子突然自戕,他怎能不气愤。只可惜自己当时却不能做些什么来。不日,先帝竟然秘密召见沈苍。
沈苍见过先帝后,便得了令掌管浣云府,从此他便不只是密卫。
他始终记得先帝曾落泪同他说道:“朕这辈子对不住沈家,最对不住的便是琼儿。只可惜那薛家太可恶,若是有朝一日沈卿能将薛家斩草除根,也算是为琼儿报了仇了。如今只怕朕寿数已尽,护不住玉儿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就替朕护着他吧。”
当太后差人将段西山送来之时,沈苍并不晓得那便是沈琼的儿子。他只晓得自己的外甥乳名唤作玉儿,却不知段西山就是玉儿。待到相处一年之久后,才发现这段西山眼角眉梢像极了沈琼。尤其是那一双眼,就像是沈琼再世一般。
最后一次罚了段西山后,沈苍便再也没见过他了。直到有一日高显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不堪出现在沈苍面前,同他说,自己苛刻待之的段西山,自己亲手上刑了的段西山,便是自己的亲外甥。
高显那一日虽狼狈不堪,面上笑容却得意张狂。
“若不是沈家将你送去师父那里,我又怎会落到如此凄惨下场。师父说你天赋异禀,将来大有作为,说我心细如发,将来必能辅佐贵人。结果,转脸儿的就将我送进宫中做了阉人。我一生,便毁在你手上。如今,我见着沈家灭门,又亲手了结了你亲妹子。转手将你亲外甥送过来让你亲自折磨,完了你竟还将人送给你的仇人当靶子使唤。如今,他为了你那仇人,将自己的命也葬送火海了。”
“鬼面笑,你可觉得痛快?我高显,觉得这辈子从来未这样痛快过!哈哈哈哈!”
沈苍一掌劈向高显天灵盖,那瘆人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浣云府早已不存在,而鬼面笑也变回成了沈苍。他如今走镖谋生,不为别的,只为这般好打听消息。
如今见在这一方茶舍里见到当年那双眼,沈苍突然愣住。他不敢贸然上前相认。虽说还是那双眼,怎么都不会认错。可这少年却全然不似浣云府里那段西山的模样。沈苍皱眉不已,不知在这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苍正在一旁小心观察,却见着其中一人突然神色激动竟是一巴掌扇了过去,而那瘦弱少年应声倒地不起。旁边众人围观,却都未有一人敢上前探问。沈苍快走几步,拨开人群后才见着那少年人嘴唇发青,左腹处血迹殷红。
“赶紧的找个郎中吧,这娃儿看着咋是不行了的样子。”
“瞧着这像是兄弟俩,打架竟是没下数,唉。”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顾宗突然失了方寸 。他从未见过这人如此无生气过,如今见了这样的段西山,他只觉得如天塌了一般。若是他死了,那自己的前路又该如何。
“各位……”顾宗词穷,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些乡野刁民。
“这附近哪里可以就医?”他这般一问,结果人群鸦雀无声。
“这位小哥,在下姓沈, 镇上有家医馆,我同那里的大夫相熟。”沈苍中气十足,声音响亮,说话干脆利落,加之他长相端方,顾宗竟是未曾质疑这突然冒出来的人。
只见沈苍单膝跪地,弯腰一把抱起地上已经无生气的顾玉。有转头同顾宗说道:“小哥去前边雇一辆马车来。”
顾宗愣怔在原地。沈苍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没得银两,当下便要腾出手来在怀里取碎银给他。
手还没碰到银子,就听见顾宗问道:“如何雇马车?”
这下倒是换成沈苍愣怔了。
“出门在外,一直是我这下仆照料一切。”顾宗解释道。
听他说下仆,沈苍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年。
“这样如何,我有些身手,带着你这下仆快行去镇上就医,安顿好他来,就来接你。”沈苍心下的确不关心这公子哥到底如何,他只想快快找人医治顾玉。
顾宗一听这话当下变了脸,一把死死拉住沈苍手臂,吼了一声:“不行!”
看着沈苍面露怒色,顾宗突然心中一怯,可手却没松开:“我同他不能分开。”
沈苍见拗不过顾宗,也不愿同他在这里啰嗦,手上使了个巧劲儿就将顾宗甩了开来。又招呼来茶舍小二去雇辆车来。顾宗从头到尾都紧紧跟着沈苍,寸步不离。
顾宗此时对沈苍此人有所怀疑。这人太过热心,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可此时,顾宗却也无他法,只好跟着沈苍往镇子上去。如今没有了清醒的顾玉,顾宗也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以防有不测。
他倒是不在意顾玉安危,只是那浣云府令还无下落,他实在不甘心。
他三人同坐在一车之内,显得十分拥挤,且氛围尴尬至极。沈苍顾着顾玉,倒是不大在意顾宗那防备的眼神。顾宗却只怕沈苍下一刻便要动手对他做些什么来。自从那一次之后,顾宗对陌生男子极为警惕。
沈苍虽不在意顾宗,可却并非不对顾宗身份起疑。两人看似主仆,却并无主仆之礼。若不是主仆,一人对另一人言听计从毫无反驳之意。他二人关系违和,这让沈苍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小哥这是要往京城去么?”
“是。”顾宗怕自己言多必失,也不敢多答话。
沈苍心下了然顾宗只怕不愿意说,当下露齿爽朗一笑说道:“小哥甚是谨慎,我不多问便是。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小哥?”
不论是顾宗还是段琮,这俩名字他一个都不能用。
“上薛下臻。”
沈苍一听姓薛,眉头轻抬,说了句:“薛公子。”
“几位公子爷,镇子到了,咱们这是去哪儿?”
沈苍一听外头赶车人的话,当即答道:“水井巷有家百药堂,去那儿。”
说完这话,沈苍又转头看向顾宗说道:“说话间竟然就已经到地儿了。”
顾宗下了车,抬眼一看,墨黑的匾额上书三个漆金大字:百药堂。
“掌柜的,赶紧出来,我这儿带了人来看病了。”沈苍吼了一声。
“吼什么吼!又从哪里捡来的阿猫阿狗!”屋里的抱怨之声由远及近:“成日里只知道到我这儿来贪小便宜,我家这生意因着你都折了本了!”
沈苍哈哈一笑说道:“改日定当提了好酒来道谢。”
抱怨之人一身素白衣衫站里门前,嗔了一句:“媳你的。”
顾宗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