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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两年后台北淡水

    「小皮球,香蕉油,满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黄昏秋阳洒在路旁的小空地上,几个小朋友甩着跳绳,让同伴一蹦一跳的穿梭。

    旁边的篮球区,五、六个青少年分成两团玩斗牛,微风轻柔拭去他们额上的热汗,旺盛的生命力源源不绝从每个孝的身上迸散而出。

    「小柊,你走得动吗?要不要阿姨背?」琬琬牵着一只瘦弱的小手,慢慢从空地边缘走过。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小女孩的音量与她的身型一样微弱。

    走离空地之前,小女孩以羡慕的眼神看着奔跑的小朋友们,这是她短短七年的生命以来最渴盼做到的事,却极有可能永远不能够了。

    琬琬感觉到她的视线,心头一酸,手用力握紧。

    她是在两年前认识小柊母女的,当时她在一家五星级饭店服务,小柊的妈妈牵着她一起来用欧式自助餐。

    琬琬一眼就被这女孩吸引住。

    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只能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母亲为她取来各式各样的糕点,然后她也不能吃太多,每样顶多含一小口而已。然而,从头到尾,她的眼中都有着不熄灭的求生意志。

    后来琬琬才知道,小柊有先天性的肝脏代谢异常,从小便经常不明昏厥,看过各大医院、吃过多少偏方都没有效果。如今小柊已经七岁了,她的肝脏功能越来越衰竭,眼看只剩下换肝一途。

    可是,小柊属于RH阴性的少数血型,人口本来就少的亲戚中没有人比对是相符的,和她同血型的父亲和爷爷又都已经不在了。碍于台湾法规,五亲等之外就算有人比对相符也不能捐赠,所以只有走尸肝捐赠一途,但目前为止也都是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人儿究竟还能等多少时间……

    琬琬挽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

    「我们回来了。」琬琬打开郑家大门,轻快地喊。

    客厅里,几位里长、邻居及镇上的重要人物聚集在一起,和郑美慧交谈着。

    「你们回来了?琬琬,谢谢你陪小柊出去散步。」郑美慧发现女儿回来了,连忙收去苦楚的神情,换上满脸笑。「现在才四点多而已,小柊要不要去睡个午觉,晚一点妈妈叫你起来吃饭。」

    小女孩很乖巧,知道大人在讨论的是她的生命,轻轻点一下头。

    「那我带小柊去睡觉好了,大家慢慢聊。」琬琬对大家点点头,牵着小女孩进房。

    在床上安顿好,小柊静静看着她最喜欢的琬琬阿姨。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琬琬阿姨,她永远是那么亲切乐观,娇小的身材、圆圆的眼睛和脸蛋看起来十分可爱,一点都不像二十七岁的大人。可是小柊知道,如果她说出来,琬琬阿姨一定又会摇摇手指,晃晃脑后的马尾巴告诉她:「阿姨可是跑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的哦!」

    「阿姨,如果有医生肯帮我开刀的话,我就可以上学和打球了吗?」小小人儿期盼地望着她。

    「当然啰。」萧琬琬温柔地抚着她的发。

    小搀的病历已经送到国际儿童器官移植组织去比对,希望能早一步找到和她相符的捐赠者。

    「阿姨,到美国治病是不是很贵?阿妈说,如果他们最后找到美国医院要帮我开刀,我们家里一定没有钱的。」

    自从爸爸在她两岁那年车祸死掉之后,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工作,还要给她治病,还要照顾阿妈,小柊小小年纪已经品尝到现实的艰辛了。

    「小柊不必担心这个,阿姨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把病治好。」她轻揉小女孩的头顶心。

    等小女孩入睡,琬琬回到客厅,大家都已经离开了。郑美慧坐在原位,盯着窗外的景致发呆,奶奶也安静地坐在客厅一角,满足皱纹的脸庞有着认天知命的神色。

    「郑姊。」琬琬轻唤。

    郑美慧立刻回过神。

    「郑姊,昨天小柊去检查回来,医生怎么说?」琬琬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来。

    「医生说,现在除了换肝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郑美慧扯一下嘴角。「如果用活体捐赠,小柊五亲等以内的亲戚都检查过了,没有一个人和她相符……」

    「半年前里长不是募了一笔款,让你带小柊去美国做检查吗?那边的医院怎么说呢?」萧琬琬问。

    美慧安静地收拾一下茶几上的书报。

    「郑姊?」

    「我昨天接到消息,有一个重度昏迷的孝目前住在加护病房里,很有可能脑死,他的父母已经同意到时候愿意捐出他的器官。那个孝和小柊的比对是符合的。」她慢慢抬起头。

    「什么?那太好了!」琬琬随即对自己竟然因为另一个孝的死亡而感到开心,微觉罪恶感。「总之,我们赶快带小柊出国吧,如果时间拖延到,那就不好了!」

    郑美慧却反常的安静。

    「郑姊?」琬琬连忙唤。

    「动一次换肝手术,那间医院的收费是四十万美金,这还只是手术的部分而已,后续还有回诊、医药费、我们待在美国期间的生活费,加一加起码要六、七十万美金。我只是一个嗅计而已,一个月三万八的薪水支持一家已经很艰难了,我哪来的两千多万台币让小柊去美国做手术?」母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小柊没有医疗保险吗?」萧琬琬一怔。

    「她出生没多久就病了,保险公司若不是不愿意承保,就是开出超高价的保费,她父亲不久之后又走了,我一个人根本负担不起,后来小柊的医药费都是靠全民健保!除非在台湾就能换肝,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到哪里去生出那笔天文数字的医药费。」

    「刚刚里长他们不是说要再帮我们募款,让小梅去美国动手术?」一直静坐在旁边的奶奶突然开口。

    「我一讲到六十万美金,每个人眼睛都直了,而且还得在这几天内就赶快募到,哪个人敢拍胸脯保证?」

    婆媳俩一齐陷入沉默。

    「郑姊,你带小柊去美国吧。」琬琬突然抬起头,清澄的黑眸里透出坚毅。「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我来帮小搀筹那六十万美金。」

    ***凤鸣轩独家制作******

    内线响起的时候,纽约最权威的律师之一——老爱德正在和他最重要的客户开会。

    当年认识章柏言一家人,爱德只觉得是多交一个朋友而已,没想到这位全美最大香料集团的领导人着实替他的事务所招徕不少客户,如章柏言的好友符扬、符扬的朋友汪迎铠等等。

    「希娜,我说过我正在和柏特开会,不要打扰我们的。」

    「可是,这通电话你应该会想接。」他的秘书小心翼翼地说。

    「是谁打来的?」爱德不禁白眉一挑。

    「是一位萧小姐从台湾打来的,她自称是汪先生的前妻,想和他的律师谈一谈。」

    汪的前妻?爱德眼睛一眯,章柏言的眉一挑。

    「咳,柏特……」老人清了清喉咙。

    「我明白,你忙吧!我先回公司,其他的下次再谈。」章柏言彬杉有礼地起身。

    汪迎铠,那个玻璃迷宫的执行总裁?

    两年前,玻璃迷宫一夕间天地变色,直到现在还为人所津津乐道。当时的董事会因为不满汪迎铠的「不易管束」,后来又找了一名高阶管理人来,想取代汪迎铠的总裁地位。结果,他抢先将了每个人一军。

    他找齐了股东,集资买下玻璃迷宫的经营权,旧的董事会被一脚踢出所有权之争,随即迅速另组董事会;他的股东成员包括远在亚洲的几家财团首脑,美国香料王国的领导人章柏言,甚至连作风怪诞特异的当红雕刻家符扬也参了一脚。

    直到这个时候,全美国人才知道,这个所谓「人单势孤、没门没派」的小子,原来竟然是苏富比富人榜上排名第四十七的台湾富豪之子。

    新的董事会一组成,所有成员无异议通过他续任执行总裁。玻璃迷宫自此权力移转,进入一个新的纪元。

    柏特虽然也投资了一笔钱在他身上,但他的投资标的物其实是玻璃迷宫本身,跟汪迎铠倒是泛泛之交而已。

    如今,汪的前妻突然打电话给他的律师?嗯……看来有些有趣的事就要发生了。

    「琬琬,是你吗?」爱德立刻把话筒凑到耳边。

    对方顿了一下。

    「嗨,爱德。」仍然是那甜甜娇娇的声音。

    「琬琬,有什么事我能为你服务的吗?」爱德脑中不禁浮现两年前那张清秀纯美的脸庞。

    「爱德,我只是想跟……跟汪先生的律师讨论一点事情。」

    「他的律师已经退休了,现在所有业务由我来接手,你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就可以了。」他亲切地道。

    对端又顿了更长的一段时间。

    「爱德,嗯……当初我和铠分开的时候,他提过要给我一笔钱,我一直没有拿……」

    爱德这次是真的怔住。无论琬琬找上汪迎铠是为什么,金钱绝对不是他预期会听到的答案。

    「琬琬,你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烦了?」爱德机警地问。

    「不是什么大麻烦,但是我现在很需要六十万美金。我知道这是个很过分的要求,但是,你可以请他直接给我现金吗?」

    如果换成任何人,萧琬琬不敢说对方一定立刻拿得出六十万美金,但是汪迎铠不同,他做的是赌场生意。他或许不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却绝对是世界上现金最多的人之一,即使只靠他自己的能力,六十万都是九牛一毛。

    「琬琬,你开始让我担心了。仁慈一点,别吓坏老好爱德,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需要六十万的现金吧!」

    琬琬陷入挣扎。「我有一个朋友的孝需要去美国动换肝手术,可是医药费很贵,时间又很赶……」

    爱德完全感受到她只想速战速决的念头。他心头暗笑:姓汪的小子,机会虽然来了,看来这关没那么容易过。

    「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当然非帮忙不可!」爱德故意翻动文件,把纸张弄得沙沙响。「我看看,当初铠同意付你两百万美金的赡养费,对吧?」

    「我只要六十万的现金就好!」她重重强调。

    「好。我先打个电话给他,请他签署几份文件,接着再把文件寄给你,你签好之后寄回来给我,银行那里就可以拨款了。我想想看,这样一来一回大概半个月就可以了。」

    琬琬急了。「不行,我最晚这两天就要拿到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仓卒,可是……可是他有钱的,我知道他有钱,你不能请他先汇给我吗?所有的文件该补上的,我事后一定都一起补上。」

    「可是协议书上的内容有所改变,我一定要让两方都签过字才能进行的,这是正规的法律程序。」爱德听起来很为难。

    「……」她在电话那头惶急得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除非你愿意跑一趟美国,亲自来签这些文件。」饵丢出去。

    琬琬的手握紧话筒,「我没有打算再去美国……」

    「只要文件一签好,会计师在隔天就能立刻汇款了。」爱德抛出更诱人的饵。

    那一端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好吧,我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其实爱德不用想也知道她的条件是什么。

    「我就去律师事务所签字就好,我……我和铠好像没什么必要再碰面……」

    看吧!

    「不如这样好了,我前一天先飞到拉斯维加斯拿文件给他签,你跟我约在那里碰面。我呢,就不告诉汪先生你也来了,等你也把文件签好,钱一发出去,两方人马都皆大欢喜,这样如何?」

    一听要再踏回他的地盘上,琬琬颈后的每根寒毛都竖起来。但是听起来,这的确是最快的方法。

    她的语气无奈到爱德想笑出来。

    「好吧,我明天就飞过去,一切麻烦你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

    电话响起的时候,汪迎铠正在享用玻璃迷宫最顶级的按摩服务。

    「汪先生,这个力道可以吗?」按摩师轻轻推拿他颈上的几个压力点。

    「嗯……」男人舒服地哼了一声。

    软榻上,古铜色的男体几近全裸,只在臀部遮了一块浴巾,平滑的背肌有如咖啡色的波浪,一路滑向劲限的腰干,再延伸到浴巾下结实有力的臀部。

    当按摩师揉开另一处纠结的肌肉时,他忍不住又哼吟了一声。

    「汪先生,还有哪里需要重点加强吗?」按摩师开始收缓力道。

    「这样很好了。」他闭着眼,懒洋洋趴在自己曲起的手臂上。

    细细的电话铃声响起,不一会儿,管家捧着话筒,轻轻敲一下按摩室的门。

    「汪先生,您的律师从纽约打来的,他说你一定会想要接这通电话。」为了怕主子怪罪,管家一口气说完。

    汪迎铠翻身侧躺,眉扬了一下。

    「电话给我。」他终于勾勾手指。

    管家松了口气,立刻拿过来。

    他先摆摆手,示意两个人都出去,然后转身下榻,无视于全裸的姿态,坐到另一张长椅上伸长了腿。

    「爱德,你打断了我的舒压按摩,你最好确定这一切值得。」

    爱德听到他慵懒的嗓音,也是一阵轻笑。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今年你答应赞助两场儿童慈善晚会,合约已经拟好了,我传真过去给你看看。」

    「喔。」

    「还有,你要控告国家询问报侵犯个人隐私偷拍的事,我们也要找个时间讨论一下。」

    「喔。」

    「至于国税局要查税的这件事,我们的税法律师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你一向按规矩缴税。」

    「爱德,你特地在我的休假日打电话来,就为了讲这些有的没的?」他的语音开始出现不祥的柔和。

    「喔,我差点漏了,还有一件小事,不过在我这里处理掉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爱德状似不经心地翻翻纸页。「你的前妻几个小时前打电话来,向你要六十万美金的赡养费,不过我知道这对你根本是九牛一毛,所以我已经答应她了。好了,就是这样,祝你今天有个愉快的下午,我得去忙——」

    「爱德!」

    噗。

    「你还有事?」老好人爱德和善地问。

    「爱、德!」

    啊啊啊,开始磨牙了。

    「琬琬好朋友的孝要来美国换肝,需要一笔医乐费,她特别强调要现金。」爱德逗够了他,终于进入正题。

    一听需要用钱的人不是琬琬自己,汪迎铠松了口气。

    「……她说要现金就要现金,她当我是提款机吗?」

    这是在闹别扭吗?

    「成,我马上打电话告诉她谈判破裂,叫她明天不用来美国了。」

    「爱、德!」又开始咬牙了。

    「琬琬的个性本来就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的人,难道你还以为她会为了自己没钱用来求你?」爱德不禁长叹一声。「人家有问题还会想到你就算很给你面子了,小子!」

    汪迎铠烦躁地爬爬头发。「……她还好吧?」

    「你天罗地网罩了她一身,她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听起来担心了点。」

    「她有没有提到什么?」例如想见见他之类的。

    「除了要求没有必要和你见面?没有。」爱德也干脆地说。

    妈的。

    「她什么时候到?」

    「两天后。拉斯维加斯。那里是你的地盘,你不会要我再问过她才知道她的落脚处吧?」

    「知道了。」喀,电话挂断。

    什么?这样就挂了?爱德用力瞪着手中的话筒。

    这小子越来越没礼貌了!

    接着想起刚才琬琬和他通电话,也是忘了说声再见就直接挂断。

    唉,这两个年轻人啊,只要一遇到对方的事,便什么都不对劲了。

    老好爱德轻笑两声,将话筒轻轻放回话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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