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初遇

    念华支走了春雨，四处打量了一番，捏紧拳头，作一个深呼吸，也转身往道边河岸走去。

    道路两边都有顾家的人，有看见念华往河边疾走的，还呆呆地没反应过来，到是东青在一旁看见了，吓得大叫起来，“奶奶，您这是要干什么去？”

    东青的叫喊声惊动了顾家众人，坐在不远处休息的陈氏忙站了起来，“快来人！快！拦住大奶奶！”

    有人冲着念华跑过来，更多人叫喊着“快拦住大奶奶”，念华加快脚步，推开一个近身过来阻挡的婆子，提裙就跑，奔至河水中，毫不犹豫往河水中央扑去。

    休整时，顾家的女眷们集中在离河岸近的那一侧休息，男人们在另一边，所以近河岸处没有男性仆从。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念华周围人虽不少，却懵懵地没人拉住念华，春雨听到动静已经转过身，眼睁睁地看着念华跳进河去，吓得瘫倒在地，连叫都叫不出来。

    东青不明就里，见状也提着裙，跟着人往河边跑，边跑边喊：“大奶奶，您，您咋这么想不开呢？”

    周围的婆子媳妇子不少，在尖声叫救人的声音中，有婆子一拍腿喊到：“大奶奶这是想不开啊，要寻了短见去。”

    有知道念华身份的，联想到这位大奶奶在府里的处境，心里都默认了念华没法在府里呆了，只有寻了短见，一了百了。

    念华已奔进河里，几下踢掉鞋子，借着在浅水中跑动，做了个热身。听到身后婆子的议论，她配合地大叫一声：“大爷，您等等妾身，妾身来了！”言罢饱饱地吸了一大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去。

    潜进水里后，念华麻利地扯下麻布孝衣，拚命往河中心窜，再借着抬头换气的功夫，手脚并用地解开了棉袍。岸上的众人，只见一颗小脑袋在水面上毫无规律地起起浮浮，犹如垂死挣扎，心里都认定这大奶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追随着大爷去了。

    女眷这边出的事，立刻传到了男人那边。顾清明带了兄弟和亲随也赶了过来。

    陈氏一开始被这突然的变故搞懵了，她扶着季兰的手，看着季兰和管事的媳妇指挥下人们去救人，念华不时冒出水面的小脑袋已改了方向，她顺了水流的方向，向下游飘去，陈氏已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好个周氏！竟把他们都骗了！

    陈氏吩咐季兰，“快快，让他们都下去救，下水的都有赏，救回大奶奶的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仆从们开始脱掉外袍，下饺子一般的往水里跳。可是跳得勇的，不如跳得早的，河岸上没有船只可用，只见念华游至河道转弯处，几个起浮，已不见了人影。

    顾五前几日因为罗湘玉放出的谣言被他老爹狠尅了一顿，又被关上了两天。加上送葬又要早起，本来一直都没精打采，不言不语的。这会儿碰到这起变故，急得跟打了鸡血般的亢奋。他又是踢打自己贴身的小厮，逼着他们下水救人，又是撩起袍子上下奔走，联系管事的去沿途找船。

    顾清华见他风风火火，上窜下跳，实在是忍不住，劝说无效，只得着人把他强拖到一旁：“五哥，你平日不管事的，如今这般，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六，人命关天啊，哥还怕人笑话？真是笑话！”顾五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气急败坏。

    顾清华无奈，只得悄悄在他耳边说：“五哥，你看大嫂，分明是善水的，她既敢往水里去，定是有了应对的法子。您就让她自去吧，若是被带回去了，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顾五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乱哄哄的河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行啊，这个周氏，”顾五冲着河流拐弯处小声嚎道：“爷服你是条汉子！”

    顾清华放开了拉住顾五的手，也看向河流拐弯处。河水流到此外，河面变宽，速度变缓，水面映射了阳光，粼粼一片，显得变幻莫测。顾清华心里七上八下，竟不知此刻自己心中，是忧还是喜。

    念华快速游了好久，渐渐听不到了身后的喧哗。她不敢歇息，顺着水流，又游出去老远。累了就仰在水面上飘一会儿。闷头游了半晌，见天色慢慢转暗，河道也变宽了，对岸皆是高山峻岭。她知道她下水的那一侧岸边，沿大路可通向青州城里，便打算往对岸去。

    远远见前方对面岸边有一片草甸子，不远处似有农家，念华也累得臂膀都抬不起来了，只拚了一口气快速游过去。

    好容易脚触到了河底，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心中那万般的不甘与委屈都散去了。念华身心轻驰下来，憋了一口气，用尽力气一下子扑到岸边，她才闭目吐出一口长气，还没完全从水中解脱出来，不料一抬头，一只锋利的竹箭抵住了她的额头。

    念华惊恐得心头狂跳，她睁大眼顺着竹箭看去，见持箭的是一个散披着头发，*着上身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魁梧，皮肤黝黑，身上肌肉紧张有力。

    “山魁？还是山贼？”念华一颗心提了起来，她劫后余生还没来得及庆贺，又陷入了凶险之中。

    此刻她不再游动，半边身子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冻得开始磕牙，那不知是山魁还是山贼的男人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收回了竹箭，竟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

    念华眼见着他走到岸边的一棵矮树旁，伸手取下搭在树枝上的衣服穿了，又蹲下身去，把地上放置的一只竹筐拎了起来，背在背上，迈步就要走。筐里装了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带血的后腿，还冒出了几根艳丽的山鸡羽毛，那羽毛正随着竹筐颤微微的飘动。

    念华看出了这个男人即不是山魁也不是山贼，应该是这附近的山民猎户。水里实在太冷，念华迅速爬出水面，哆哆嗦嗦地跟在了男人身后。

    “壮士留步！”直觉那男人不是个坏人，方才两人面对面时，念华注意力放在了他持弓的大手上，只看清他臂膀上肌肉纠结，青筋暴突，但他的眼睛清亮干净，只有专注没有凶残。待那男人看清她是女子是时，立刻就收了弓箭，起身退开，应该也不是酒色之徒。

    “壮士！”见男人不理会，念华又叫了一声，声音因寒冷而发颤，“小女子不慎与家人走失，顺水飘到此处，我家人在京里，劳烦你送我回去，我里家人必定重重有谢！”

    男人还是置若罔闻，脚下没有半点迟疑。

    念华也是半点不敢迟疑，她咬牙追上去，冲到男人前面，举起双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念华脱了棉袍，身上衣衫皆已湿透，山里晚来风急，要不尽快找个落脚地儿，她就算不被夜间出没的野兽咬死，也得被冻死。念华吃尽了畏首畏尾的苦头，再也不敢瞻前顾后地往后退，她要再不主动去争取山民相助，她非把小命丢在这里不可。那之前她吃的苦头都算是白吃了。

    “壮士，我不是坏人，请你带我出山。你若愿送我到京城，我家必有重谢，你若不愿相送，那就送我到可以搭车的集市，我也一定会酬谢你！如果，如果你连市集都不愿送，也没关系，你送我到可以借宿的村子里，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说到这里，念华发现那男子竟有躲闪之态。

    念华刚从水里爬上来，湿透了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显出女子窈窕的曲线，那男子连忙避开视线，心道：“这个古怪大胆的女子，怕不是好地方来的。”

    念华见他低头不言，不禁急了：“这位壮士，我刚上岸时，你不分青红皂白，举箭欲射，吓了人就走，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哪象大丈夫所为？”念华冻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利索了。她哆哩哆嗦地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举手在脸上呼噜了一把。“你突然持箭冒出来，吓死我了，吓得我动不了。”

    男子不信她会受惊吓，想到她冻得小脸发白，嘴唇发紫，转身放下竹筐，开始动手解他自己的衣扣。念华一见，吓得不轻，得到自由的代价不会是要失去清白吧？她用力咬紧哆嗦的牙关，转身欲逃。那男子手长腿长，动作奇快，只一步，手就搭在了她的肩头，念华一句救命还没喊出来，一件带着男人体温的衣服就披到了她的身上。

    男子给了她一个“休要聒噪，跟我来”的眼神，不再说话，重新背起竹筐，大步往前走。

    念华知道误会他了，不好意思多说，只连声道谢。将男人的衣服紧紧裹在身上，小跑着跟着他。

    男子有心等她一等，又恐她停下寒意更甚，只闷头前行。念华在后面紧跟着，她竭力想多了解男子的情况，喘着气问：“壮士，你这是回家吗？你家在哪个村子？那村子离青州城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