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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伤心童话】海是倒过来的天(四)

    陆淮安很多天都没有回江边公寓。

    除了林初和祁铭,就只剩下照顾她们的佣人,司机和所谓的保镖都不住在公寓里。

    林初虽然没有绝对的自由,但也只是不能离开安城而已,只要在这个城市范围内,她去哪里都可以。

    过去的林初风风火火了很多年,但最后留在身边的朋友,也没有几个。

    而现在......没有一个过的安稳。

    所以,即使这个季节的安城美的不像话,她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她现在这个身份,连带祁铭去见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妈妈,我想回家了。”

    祁铭指的,是他和林初在苏城的家。

    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祁铭的话就少了很多。

    他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地方。

    林初捏了捏儿子的鼻尖,眉眼间有温柔的笑意,“你想去看妈妈以前生活的地方吗?”

    如果她有能力回到苏城,就不会被陆淮安困在这座城市里。

    祁铭眼睛里闪动着微弱的光亮,“外公的家?”

    他的睡前故事,除了童话,更多的是关于外公的事。

    每当妈妈说起她小时候的那些事,明明都是极其快乐和有趣的,但……他总能在妈妈眼睛里看到怀念和悲伤。

    林初先从藤椅站起身,然后抱起了儿子,慢慢往楼下走,“嗯,外公生前就住在那里,不怎么远,外面不是很热,现在出发的话,到的时候太阳应该还没有落山。”

    “那晚上可以看到星星吗?”

    林初点了点头,“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你可以爬上去看。”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夜空里的星辰就像是近在眼前的萤火虫,很漂亮。

    祁铭其实很少让林初抱他,他虽然只有四岁,但身高比大他一岁的姜姜都要高半个头。

    这些天他很黏林初,是因为害怕。

    祁铭紧紧抱着妈妈的脖子,问了一个很童真的问题,“我会不会从树上掉下去?”

    他总觉得,只要他不停的问,妈妈就会多说话。

    那样,是不是就会开心一些……

    林初失笑,宠溺的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别担心,妈妈会保护你的。”

    ……

    守在门外的保镖不露痕迹的挡在林初面前,恭敬的询问,“太太,您要出门吗?”

    这一个月的时间,除了接送小公子上下学,太太基本不会踏出公寓一步。

    从来都没有让他们为难过,但身上的疏离和冷漠极其明显。

    很久以前的林家千金,笑起来能让万物都失色。

    现在的陆太太也笑,但那笑里全是讥诮和讽刺。

    林初也不看他们,牵着祁铭的手,淡淡的反问,“瞎了还是聋了?看不出来还是没有听见?”

    问话的那名保镖被噎的略微有些尴尬,面露难色,“陆总说他今天晚上会回来。”

    “他回来就回来,我又没有把房子搬走,”林初不笑的时候,明艳精致的五官更多的是冷淡,言语间尽是满不在乎的轻描淡写,“难道还要我三跪九叩迎接他?”

    从前,有传言说林家千金很不好惹。

    看不顺眼的人,那她说出口的话就像是带了刀子一样,气不死人也能把人活活扎死。

    嗯,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

    他终于‘有幸’领略到了。

    “那、那您稍等,我去车库把车开出来。”

    林初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动作快点,别跟个乌龟一样磨磨蹭蹭。”

    “好的。”

    ————

    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时隔五年,林初再一次回到林家老宅。

    她有些恍惚。

    当时林家出事后,这栋别墅就被法院查封了,林初用宋静媛给她的陆氏集团的股份所卖的钱,只够偿还巨额欠债。

    现在,这栋房子在陆淮安名下。

    草坪很整齐,路面也很干净,就连院子里的木椅上都没有一点灰尘,显然是有专人打扫。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林初总觉得,那扇门打开后,父亲会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半白的头发在柔暖的光线下,并不显得那么苍老。

    含笑对她说,“小初,你回家了,过来给爸爸捶捶背。”

    手被晃了晃,林初飘忽的神经回到现实。

    她低下头,看见祁铭明亮的眼睛里有焦急的慌乱,笑了笑,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怎么了?”

    祁铭刚刚叫了林初三次,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陷进了回忆里,她那副恍惚的模样吓到了祁铭。

    但他没有说这些,只是握着林初的手依然很紧。

    “妈妈,我可以去看一下那个秋千吗?”

    梧桐树干上,绑着一个手工制作的秋千,常年累月,木板的颜色有些发黄,但绳子是新的,应该刚更换没有多久。

    “嗯,你先玩儿,妈妈进屋帮你把灯打开。”

    祁铭乖巧的点头。

    他松开林初的手,小跑到梧桐树下,绕着树干转圈圈,似乎是觉得很新奇。

    就算再懂事,他也还是个孩子。

    有保镖在院子外守着,林初放心让儿子一个人。

    她站在门外,很久很久,才慢慢输入密码。

    打开灯,客厅里所有的一切都进入林初的视线,安静、空荡、没有一丝人情味儿。

    沙发上没有人坐着喝茶看报纸,阳台上没有人拿着母亲的照片怀念过去,书房里也没有人不知疲倦的工作……

    衣帽间的鞋柜里,很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双高跟鞋。

    那是林初人生中第一双高跟鞋,也是十八岁生日那天,林宗钧送给她的成年礼物。

    她花了一下午打扮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少女心事,连眉梢都带着喜悦,却在餐厅里孤零零的坐到了晚上十点。

    没有在约定的时间等到她的盖世英雄。

    陆淮安去晚了,把喝的烂醉的她从小吃街拎了出来,在路上,她弄丢了父亲送给她的高跟鞋。

    即使后来的某一天被悄无声的送回到林家,她却再也没有穿过。

    回忆山海汹涌般扑面而来,撕扯着林初的心脏,仿佛要将她推进地狱。

    荒芜死寂的心脏忽然开始疼痛,起初很弱,但慢慢的那痛侵蚀至五脏六腑,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食着她的血肉。

    那无形的疼痛逼的林初近乎崩溃。

    她蹲在地板上,单手捂着自己的心脏,泣不成声。

    隐忍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绕着无尽的思念和悔恨,“爸……爸……”

    她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这一个音节,眼泪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明明轻的不能再轻,却仿佛能震碎她的耳膜。

    “小初,把所有的期待和感情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以后是要吃亏的。”

    “我的宝贝女儿,你明天就要嫁人了,爸爸希望他比我更爱你,比我更能包容你的小性子,希望你们可以白头到老,余生安稳。”

    “小初啊,爸爸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生活。”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能做父女,爸爸一定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小初……”

    “小初……”

    ————

    陆淮安接到保镖的电话之后,就从还在进行中的会议抽身离开,那些股东不悦的话语,似乎都不曾入他的耳。

    她去了林家别墅。

    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她和林宗钧的回忆。

    陆军大步跟上,言简意赅的说明情况,“沈小姐一个小时前就过来了,在办公室等您。”

    沈小姐没有说有重要的事,但确实已经等了很久了。

    陆淮安脚步不停,冷峻的五官无波无澜,淡淡的开口,“有事你处理,没事就送她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不需要解释。

    陆军恭敬的点头,“是。”

    下楼后,他快速把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然后把钥匙恭敬的递给陆淮安,“陆总,给您车钥匙。”

    他准备回到公司去解决沈唯一的事情的时候,被陆淮安叫住了。

    “等等。”

    “陆总还有什么吩咐?”

    夕阳还挂在天边,陆淮安伟岸的身体投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去安大附近找一家蛋糕店,店名叫什么我记得了,是一对老夫妻开的,百年老店,位置很不起眼,可以跟安大的学生打听打听。”

    他背对着光线站立,深邃的五官隐在暗色里,旁人窥探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只是嗓音更加低沉。

    陆军不解的问,“您是要?”

    陆淮安指腹缓缓碾磨着车钥匙,黑眸微敛,“买一份蛋糕,送到江边公寓。”

    蛋糕……

    陆总从来都不吃甜食。

    身为高级助理的陆军,从来都不会过多询问上司的私事,他能在陆淮安手下待这么多年,除了过人的工作能力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懂进退。

    但,陆军恭敬的应了一声之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陆总,要不要再带一份冰淇淋?天气热,小朋友都喜欢吃。”

    祁铭被接到江边公寓后,没有跟陆淮安说一句话。

    甚至就连看陆淮安的眼神,都是陌生和防备的,即使他知道对方是他的亲生父亲。

    陆淮安脚步停住,回头看向下属,淡淡的问,“都喜欢?”

    “我见过的孩子,没有不喜欢的。”

    陆淮安从知道自己有个四岁大的儿子到现在,还不够三个月。

    在一起的相处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

    他不清楚祁铭的任何喜好,哪怕是最简单的饮食。

    陆淮安的童年,充斥着尔虞我诈的暗黑,没有享受过普通孩子该有的童真和快乐,唯一的光亮,就是不知疲倦的跟在他身后的林初。

    可是,林初被他弄丢了。

    捏着车钥匙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黑眸深处暗了一度,低沉的嗓音和往常没有任何异样,“那就每个口味都买一份。”

    陆军毕恭毕敬的点头,“好的。”

    ————

    陆淮安赶到林家别墅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开着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院子,独自玩耍的祁铭第一时间发现走进来的陆淮安,原本兴致勃勃的眼睛很快就淡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梧桐树下看着‘陌生人’。

    一大一小,隔着五六部远的距离对视。

    陆淮安怔了片刻,很短暂,他掐灭手里燃着的香烟过后,迈开长腿,走近。

    “想爬上去?”

    起初,祁铭没有做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昂起脑袋看了看远超过他身高的树杈的位置,下手缠握在一起,点头的动作,像是纠结过后才做的决定。

    陆淮安俯身抱起小男孩的时候,胸腔里涌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的情绪。

    这是他的亲生骨肉,已经四岁了,他才第一次抱。

    陆淮安把祁铭抱到树杈上坐着,把守在门口的保镖叫了进来,随后对祁铭说道,“这里已经够高了,再往上爬不安全。”

    祁铭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的椅着两条腿,昂着脑袋往夜空中看。

    因为妈妈跟她说,这样看星星会更漂亮。

    陆淮安似乎也不介意,吩咐两名保镖仔细的看护这坐在树杈上的祁铭过后,迈步走进了别墅大门。

    所有的灯都开着,像是之前进来的人没一处都看了一遍。

    陆淮安踏上最后一级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很低,但别墅里足够安静。

    沉静的黑眸微变,大步跨进哭声传来的房间。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后,进入视线的是这样的场景:

    坐在地板上的女人纤瘦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肩头抖动,隐忍的哭声哽咽低喃是因为她咬着自己的手背,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剧烈疼痛的折磨。

    一秒钟之后,陆淮安听到自己的心脏裂开的声音。

    低低鲜血渗出,五脏六腑都只剩下疼。

    凝着女人的目光,深邃里绞着复杂又暗默的情绪。

    沙哑的嗓音哽在喉头,“小初……”

    身体落进带着烟草气息的怀抱,林初没有太多的反应,她只是死死的揪着男人的衬衣。

    “陆淮安……我恨你……我不要你爱我,也不逼着你娶我了,你把我的家还给我……好不好?”

    哽咽的声音很模糊。

    那双眼睛里满是泪水,似乎是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积攒,仿佛藏着一条流不尽的河。

    陆淮安的目光落在女人手背上已经见血的牙印,然后移动到她被眼泪浸湿的小脸。

    心脏狠狠的抽疼,棱角分明的五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黑眸深处的暗色被表层的沉静尽数封存。

    粗粝的指腹拨开粘在女人脸颊的发丝,将她的小脸捧起。

    “家我还不起,我把命给你。”

    低沉沙哑的嗓音消失在两人相接的唇瓣间。

    他的吻并不温柔,夹杂着吞噬的火焰,灵巧的舌强势的侵入林初的口腔,就连禁锢着她腰肢的手臂,也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仿佛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是从林初回到安城的一个月里,最亲密的吻。

    林初越挣扎,男人的吻势就越猛烈,血腥的味道在味蕾化开。

    有她的,也有他的。

    林初消瘦的身子被摁在男人怀里,被迫接受亲密的让她恨不得咬掉他的舌头的吻,双手攥着男人的衬衣,紧握成拳,骨节都泛着白色。

    竟生生拽掉了一颗纽扣,掉落在地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很清脆。

    纽扣掉到地板上的声音能有多大?

    但却惊醒了半魔化的陆淮安,那不故一切的吞噬在这一刻停滞,轻瞌的黑眸缓缓睁开。

    然后,他听到从这突然而来的吻里逃脱的林初这样跟他说,“既然还不了,那你就去死吧,你活着我不会原谅你。”

    陆淮安竟低低的笑出声,唇角有被咬破的血渍。

    他收紧手臂,将女人的身子完全困在怀里,然后,同她额头相触。

    低哑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我恨你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林初清淡恍惚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那颗纽扣,曾经,有一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纽扣,她在脖子上带了十几年。

    丢掉的那一天,就是她心死的那一天。

    她也笑,“我早就想死了,你不知道么?”

    活着很辛苦,如果她当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应该也会跟着从父亲从高楼跳下去。

    陆淮安没有回答林初充满讥讽的问题,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颚,不允许她的视线躲避。

    一字一顿的问,“那天,到底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

    “让这一切开始的人。”

    林初看着眼前的男人,唇边的笑意就更加明显,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是我啊,怎么不是我?我撒谎成性,就连心都是黑的,所以活该家破人亡。”

    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砸在手背上,渗入被她自己咬伤的伤口里。

    “活着很内疚,死了更内疚,反正就是怎么都不对。”

    是她,都是因为她。

    如果当初没有一意孤行,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父亲也不会死。

    这道伤疤一直都在,即使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愈合,但掩藏在伤疤下层的皮肤早已溃烂。

    “可是陆淮安,你既然自动找上门,就得把我爸的命还给我,否则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安宁。”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死去自我?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不得他死?

    陆淮安低低的笑,“好,那就不得安宁。”

    折磨很疼,但好过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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