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迈特第二天起个大早。他考虑要不要叫醒伟恩，告诉他昨晚的事，最後决定留字条给他。他一人吃着早餐，脑袋里一直想着苏凯琳和那一群孤儿。他脑海里挥不去她的影子。她很不一样，跟他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对她是什麽感觉，因为很不合逻辑，可是他感觉到凯琳有某种魔力，孩子们也感受到了。
她月光下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如此无助又痛苦，他心底升起一种想帮助她的强烈感觉。迈特定了定神，不去想她。虽然他心里想着今早要去拜访拥有孤儿院的地主，可是却又想多认识凯琳。吃完早餐，他决定要打听她和她丈夫的事。迈特不懂为何她丈夫并没有帮她。如果她是他的妻了，他一定会在她有困难时与她并肩解决。
迈特离开旅馆，去拜访马先生，希望能改变他卖房子的心意。这是迈特第一次後悔自己没钱。要是他有钱就可以买下房子，可是现在他却要去求人。他在马先生的华宅外敲门。
“我是明迈特，从波士顿来此做生意。我想见马先生，可以吗?”迈特流畅地对开门的女佣说。
“请问有什麽事呢?”她小心地打量这个西装笔挺的英俊年轻人。
“我对他的某件资产有兴趣。我知道他要卖孤儿院，我想问一下细节。”
“等一下。”女佣很有礼貌，但是就像她曾经拦下凯琳那样的谨慎。一会儿之後，她回来请迈特进门。“请坐，明先生。马先生马上就来。”
“谢谢你。”
迈特惊讶於房子的华丽。这里是纽奥尔良的美国区。挑高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银门把、三层楼的房子在说明了主人的富有。他一看就知道马先生根本不需要卖房子，迈特不懂他为什麽要把房子脱手。
女仆带他到宽敞的客厅里，迈特坐下来等。他趁此时仔细看这个房间，希望能看到什麽反映马先生个性的东西。每件装饰都很有品味，可是什麽也看不出来。只有一幅油画，画着一个年轻美丽的母亲和孩子。他起先只是瞄了一眼，过一会儿眼神又回到画上，好像他漏看了什麽。迈特研究着那幅画，觉得画中人好面熟。金色头发、大而纯真的绿眼睛、修长的身材，很少有男人会忘记她的。他注意到她戴着的心形坠了。旁边的小女孩和母亲一样美，发包较浅、有着天仙般的面容。他确定自己没见过她们，可是她们看来好面熟。
“明先尘，是吗?我是马班杰。有什麽我可以效劳的?”
迈特听到声音便起身致意。他转身发现马班杰站在门门打量他。迈特看到一个五十开外、有点福态的男人。他有种贵族气息，迈特马上知道他不是他平常打交道的那种人。
“您早。”他走上前伸出手来。
马班杰和他握过手後，示意他坐下。“谈生意的时候，要坐得舒服点，不是吗？”
“当然。”马班杰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迈特好奇地问：”先生，画里的女人是谁呢？“
“是我妻子安娜，和我唯一的女儿，见琳。”
“她们很漂亮。”
“谢谢，她们以前是很美。”
“以前？”
“我太太在见琳小时候就死了，我女儿四年前也死了。
“我很遗憾。”
马班杰很快改变话题，想起女儿让他心痛。“我们该谈正事了吧?”
“当然。我来是因为我听说您要卖贞德堂儿童之家，是不是?”
“是的，我决定卖掉它。你有兴趣吗?以位置来讲，价钱很合理的。”
“我是有兴趣，马先生，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
“我想说服您不要卖，我希望您能让孤儿院营运下去。迈特直觉，跟这个人说话不需旁敲侧击。
“不可能，你这样骗我，实在让我很生气。”他看着迈特，眼中闪着怒火。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实话。我很关心房子要卖的事．我想阻止这件事，”迈特说。
“幸会了，明先生。”马班杰突然站起来。“我想我们没什麽好谈的了。”
“你知道如果你把孩子们赶出去，他们会怎麽样吗?””谁派你来的?那个姓苏的女人?我早知道她是个麻烦——”他嫌恶地自言自语着。
“没人派我来。”他替凯琳辩护。“我听说了这件事自己来的。你最近去过孤儿院吗?你看到苏太太怎麽照顾孩子的吗?孩子们都很快乐，而且被照顾得很好。”
“我没去过，而且也不打算去。”马班杰弹了下于指，不想再听他说下去。要卖房子是他个人的事，他不想再管这些孩子了。他只想拿回投资在房子上的钱，花在自己身上，过得快乐点。
“你不知道如果你这麽做，会造成什麽伤害吗?”
“我才不管，你不懂吗?”马班杰激动地说。“再见，明先生。”
“马先生一—”迈特站起身来，正视着那人的眼睛，想找出原因。“我不懂，告诉我为什麽。你的房了让孩子有栖身之所，你救了孩子们!可是你现在又不顾可能造成的不幸。”
“你敢教训我?”马班杰大发雷霆。“你什麽都不知道!你知道什麽叫不幸?你们这些善心人士都一样!说得好听，可是我女儿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说啊!”
“你女儿?”
“对!玛琳几年前跟人私奔。结果那男人抛弃了怀孕的她。贝琳太好强才肯回家。一直到今天，我仍後悔当初对她说的话一—她病得很严重，然後死了。我到几个月以後才知道。”
“我很遗憾。”迈特抬头看着画中的女孩。他很难过女孩死了。年轻的孩子都不应该死的，死亡是那些在地球上活够了的人的事。
“不会有我那麽遗憾，”马班杰走回来。“我一知道，就开始寻找我外孙女。我一直在找她，可是找不到她的踪迹。”
“你女儿有孩子?”
“噢，有啊，一个小女孩。”老人已不再愤怒，突然沉浸在悲伤和寂寞里。“可爱的小女孩一—玛琳的骨肉，永远找不到了。”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我能找到那孩子，我就能补偿我对玛琳说的那些气话一”
“马先生，如果你让孤儿院继续开下去，你就能帮助其他像你女儿一样的人了。”
提到孤儿院，让马班杰叫过神来，他又变得顽固了。“再见，明先生。我没兴趣，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走向门口表示真的不想再谈。他说的已经太多了，现在他要这个人离开他家。想到玛琳和失踪的外孙女让他更难过，他只想忘记一切。
“再见，马先生。”
迈特的心沉到谷底。他将告诉凯琳实话，可是他很不想带给她坏消息。他到孤儿院途中，一直在想解决方法。他知道一定有别的方法，就是想不出来。迈特在孤儿院的门前又遇见汤米。
“早安。苏太太在吗?”
“你想干什麽?”男孩摆出架势来。他已担心了一整晚，决心不让明迈特离凯琳小姐太近。他绝不让明迈特伤害她。
迈特对男孩的敌意感到惊讶。“汤米，出了什麽事了？”
“没事，我只是要知道你为什麽还要见她。我要知道你是不是会像昨晚那样对她。”
“昨晚?”
“当然，我昨晚看到你了，我不喜欢你做的事。”
“听着，孩子，我不知道我怎麽惹你了，我们可以摊开来谈。”迈特想不通怎麽回事，可是他想知道。
“我昨晚看到你离开，然後凯琳小姐哭着回来。你一定说或做了什麽伤她心的事。如果你要再伤害她，你最好马上出去。”汤米挡住迈特去路。
迈特看着眼前这个装大人样的男孩。他本来想大笑，可是忍了下来。以十一岁的男孩来说，汤米比一些三十岁的男人更像男人，他决定向汤米解释事情经过。这个勇敢的男孩真的很关心凯琳。
“汤米，我知道你在这里很重要，苏太太很倚重你。我要对你坦白，你能保守秘密吗?”
“可以。”汤米谨慎地说。
“我们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男人对男人谈。我说的话只能我俩知道而已，可以吗?”
汤米点头并带迈特到没人的地方，迈特看着男孩抬头挺胸的走着。
“这里很安全，说吧。”
“孤儿院有麻烦了。”他直截了当地说。
“什麽样的麻烦?”汤米眯着眼说；
“房子的所有人，马先生想卖掉这里，他要苏太太和你们在两星期内搬走。”
“两星期?”他害怕地看着迈特。“可是这是我们的家!”
“我知道，所以你昨晚才会看到她哭。所以我才在这里，并去找马先生谈。我想说服他改变主意，可是他不愿意。我现在要跟苏太太商量怎麽解决。你有办法吗?你想得到什麽可以帮上忙的吗?”
汤米吓了一大跳。他从没想过他可能同时失去他的家和凯琳小姐。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稳定的一部分，是他的锚、他的磐石和他存在的原因。凯琳小姐当然会救他们，她什麽都能解决的。可是他想起她流泪的样子――他不禁皱起眉头。
“我会想出办法的，不会让她失望。”
“我就知道你很可靠。”迈特称赞他。
汤米紧盯着他看。“你为什麽关心?反正你要走了。这是我和凯琳小姐的事，我们不需要你帮忙。”
迈特知道汤米有他的荣誉感，也很尊敬他的忠诚，但懂得在必要时接受别人帮助也是很重要的。“现在这个时候，任何帮助都不嫌多，我想帮忙。相信我，汤米，但就算你不相信，我还是会尽力帮苏太太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个全心想帮忙，一个还在怀疑。两人互不相让。男孩没有反应，迈特就不管他，然後进屋去。
汤米看着他进去，心中交战着。他很想相信迈特，可是照他以前的经验，相信别人是很危险的。他现在唯一信任的人是凯琳小姐。他老早下定决心要保护她。他知道寂寞的滋味，所以他要保护她。他只是怀疑明迈特的话有多认真，他只希望他是真心的。
迈特昨晚离开时，希望自己能为她带来好消息。可是他却没能让马班杰改变心意。即使如此，他决定仍然要告诉她，他会和她一起面对的。
“早安。”凯琳一直等着他来。脸上带着欢迎的微笑。她仍觉得他很迷人，可是当看到他严肃的表情时，她马上不再乱想了。没时间想别的了。重要的是这些孩子，她得照顾他们。
“早安。”他很高兴再见到她，很高兴她看来不再那麽沮丧。“觉得好点了吗？”
“我不确定。”她小声地说，看着他的脸。“告诉我结果。”
“马班杰不听我的话。”他告诉她实话，没必要转弯抹角。
“噢，”语调听来像是已经接受事实。“你知道他为什麽这麽做吗?为什麽到现在突然要卖？”
“我问过他了，他大发雷霆。我逼他说出来，他才告诉我他的女儿几年前死去的时候，没有人帮助她。他同时失去了女儿和外孙女。所以他不想跟孝子有任何关系。”
“我不知道这件事。”凯琳伤心的看着迈特。“他一定很难过，失去一个孩子——”
迈特深情地望着她，他看到她的好心和善良。她都是真诚的，一点也不虚伪。她诚实并奉赋自己。对迈特来说，她是少有的好人。“我告诉马先生，帮助别人就能改变别人的生活。可是他不想做。他太伤心了，只想什麽都不管。”
“我能了解———”她低语着，她想起失去家人的痛苦和无助。
迈特注意到她的改变，他就是不能不管她。她脸上的痛苦，让他想抱着她、安慰她。可是他阻止了自己。“你了解――“
凯琳抬头看他的时候，眼中仍带着悲伤。“是的。我也曾失去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我丈夫和女儿，他们几年前死於意外。”
迈特哑口无言，他以为她的婚姻幸福。“我很遗憾。”他伸出手放在她手臂上，希望能安慰她。他很惊讶她如此脆弱。
迈特的手真的让凯琳平静了下来，现实也逼着她一定要坚强起来。“他们死了以後，我就到这里来做义工，一直到现在，可是一—”
“你做得很好。”迈特说。“我真希望能带给你好消息，可是马班杰太固执了。”
“你尽力了，我想我得找别的方法。迈特，真的很感谢你帮忙。”
“我还没放弃，一定有别的方法的。”
“真希望我知道怎麽做。”
“今晚一起吃晚餐好不好?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迈特很惊讶自己竟然有点紧张。他一开始就很喜欢她，却因她已婚而打消念头。他当然不希望悲剧发生在她身上，可是知道她没有丈夫，他仍忍不住高兴起来。
“我很乐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突然心跳加快。
“我七点来接你。”迈特转身要止，凯琳叫住了他。
“迈特。”
“嗯?”
“谢谢。”
他朝她点头示意，然後离开。他又高兴又难过。他很惊讶凯琳答应他的邀约，但是失去孤儿院的阴影仍存在着。希望能在今晚前想到该怎麽解决。
迈特要离开时，看见那个叫丽莎的小女孩在走廊上。她显然在哭着，而且紧抱着什麽很重要的东西。“丽莎?出了什麽事?”他走向她，弯下腰问。她布满泪痕的脸让他好不忍。
“没什麽，我只是在找汤米。”她抽着鼻子，低声地说。
“什麽事?要我帮忙吗？”
“我的娃娃坏了，我要找汤米来修。”她畏缩地让他看一个一条腿的娃娃，然後拿出另一条腿来。
“我很愿意帮你修。”
“不行。”她很快地说。“汤米会修，都是他帮我修东西的。”她把娃娃的腿塞回口袋里，把娃娃藏起来。
“汤米跟我也是朋友，丽莎。我敢说如果他不在，一定会要我帮你的。我也许没他那麽厉害，可是如果你愿意，我想试试看。”丽莎抬头看他，好像她要看到他灵魂深处那样地看着。
迈特也回望她，觉得她实在很可爱。
她停了一下，想了想，终於把娃娃给他。“好吧。”
迈特接了过来，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丽莎站在他旁边，看他怎麽做。他不太熟悉女孩的玩具，所以多花了点时间。他抬头看着她时，脸上有胜利的表情。
“好了，弄好了。”迈特把完整的娃娃交给她。
“谢谢。”她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别客气，小可爱。”他轻轻拍她脸颊，很高兴她没躲开。
“明先生，你要留下来吗?”
“我会尽量留久一点。”他不想骗她。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苏太太需要我留多久，我就留多久”他说的是真话。”我希望她会要你留久一点。”她笑着说。
迈特也对她笑笑。“你在这里总久了吗？”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他笑笑。“那你现在可是个大女孩了。”
“嗯。”她同意。
他想起自己在孤儿院里的日子。孩子们都应该无忧无虑的，还好有凯琳照顾他们，还好丽莎有汤米。
他很羡慕他们，他以前都没有人可以倚靠。
“我得走了。”丽莎说。
“我也是。”
他起身要走时，汤米开门进来。
“汤米!看!明先生帮我修好娃娃了。丽莎把娃娃给他看。
汤米带着狐疑的表情，他知道丽莎很怕陌生人的。他看看丽莎又看看迈特。“我看看。”
“好啊。他修得很好对不对？”
汤米看着娃娃轻哼一声。
迈特了解他很不高兴。“丽莎一直在找你，可是找不到，所以我就帮忙了。你觉得如何?我对玩具不在行，希望没弄错。”
汤米仔细检查娃娃，然後又调整几下娃娃的腿。迈特知道他在干什麽。他知道汤米仍然得是丽莎眼里的英雄，迈特不能损害他们的关系。他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人。
“汤米，今晚苏太太和我要出去吃晚餐。你要——起去吗?”迈特想赢得他的信任。他觉得带他一起去是最好的。他希望让汤米觉得自己是大人，他也许就能和汤米建立良好关系。
迈特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觉得这很重要，但是就是想做。这孩子让他想到自己。
汤米突然抬头看他。“听着，明先生，你没有必要对我好。我知道你一得到你要的，就会离开了。你不需要关心我们。”
迈特一开始很生气。他不习惯有人怀疑他，接着他提醒自己这孩子是孤儿。凯琳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但是他也不能忽略孩了的过去。汤米刚会走路，就被丢在街上，没有家人帮他。边特知道那种感觉，那种不安全感。他现在仍然有那种感觉，从来没消失过，他只能学习去适应它。
“汤米，你错了，我关心，所以我才要和苏太太出去吃晚餐。我们要讨论我刚刚跟你时论过的事情，我希望你来帮忙我们。好吗?我会很感谢你的。”
汤米犹豫了一下，然後态度软化了。“好吧。“
“好。我去告诉苏太太，你要一起来。”
边特走向她的办公室，汤米和丽莎走向另—边。迈特停下来，看着他们的背影，他很惊讶丽莎走路的姿态如此优雅。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他脑海深处有某种东西在烦他，可是他还不确定那是什麽。进凯琳办公室时，他把这想法丢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