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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醒

    一口漆黑的,雕刻着一些诡秘花纹的,形如棺木般的大木箱子被人推进暗流涌急的河面,缓缓向河水深处飘去。木箱中端坐着一个穿着盛装的女人。

    我静静的站在岸边,冷漠地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画面,木箱中的女人依稀让我感觉到有一丝熟悉,只是河面上有着腾腾雾气,让我无法看清女人的脸。

    “去吧,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父亲的声音入山石滚动时的沉闷,脸上的冷漠仿佛能结出一层冰霜。

    “父亲,她要去哪?”

    我听见一个女童稚嫩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她的父亲没有回答她,只是在低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复杂,掺着一分狰狞、一分愧疚、一份决绝。

    “她还会回来么?”那女童拉了拉父亲的手,企图得到他的回应。

    可惜,她的父亲连看也不再看她,挣开被她牵着的手,转身离开。那女童跟着慌张转身,想要跟上她父亲的步伐。

    他们父女二人与我面面相对,我豁然睁大双眼——那是男人是我的父亲,而那女童就是年幼的我!

    湍急的河水忽然翻起一个巨大的黑浪,浪花拍到岸边溅起的水花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扑成泡沫,我眼前的情景又清晰许多。

    河中滚滚黑浪包裹着漆黑的木箱向着远方飘去,木箱转动着的同时,我终于看清了端坐在木箱中的女人的面孔,那张面孔映在我眼中,揪地我心口剧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要听丽姨的话!”

    女人流着两行清泪,说出一句没有声音的话语,可我看的懂她轻启的红唇。

    “娘亲!是娘亲!娘亲!”

    我胸中陡然烧起一团腾腾怒火,心里满是焦急,我发了疯般的往娘亲的方向奔去,却被一只大手从后面将我的手臂抓住,紧接着将我整个身体束缚。

    “娘亲!娘亲!”

    我听见我嘶哑的哭喊,我尝到我咸涩的泪水。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身后大手对我身体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娘亲被河水吞没。

    我绝望地僵直着身体,随着河水的平复而呆滞。

    直到另一道声音渐渐传入我耳中——

    “云儿!云儿!云儿醒醒!快醒一醒!”

    “娘亲!”我猛然睁开眼,视线模模糊糊地晃动着,最终定格到那鹅黄纱帐的帐顶上。哪有什么河水,哪有什么巨浪。这儿是我的房间,大月相府嫡小姐的闺房。

    一场噩梦罢了,七年前娘亲死后便时时缠着我的噩梦。

    “云儿——”丽姨轻轻地唤我,似是怕惊到我。

    丽姨名唤丽聿,是娘亲最亲近的人,与娘亲一同长大;她也看着我长大,也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娘亲外,最亲近的人。

    “丽姨,我没事了。”我勉强的牵了一抹笑,“老毛病了,丽姨不要担心我。”

    “云儿!”丽姨红着眼将我搂入怀里,“你若难受,你便哭出来!哭出来!”

    我将脸埋进她怀里,做了个哭的表情,却没有半颗眼泪。

    娘亲曾说,我虽是女儿身,可也不能像别的女孩儿家哭哭啼啼的,要我学着坚强些,这样她以后不在我身边,她也会安心些。

    所以,七年前她被水葬后,我就不曾哭过。当然,梦见她时不算,梦里的当然不算。

    等丽姨松开我时,我看见她的双眼更红了。她也同样不愿意让我看见她哭,她怕我会难受。

    “擦把脸吧。”丽姨拧了热帕子递给我,转身又去衣柜里取了套新的中衣,“你出了太多汗,换身新的。”

    换了衣服,身上干爽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不少。我瞧一眼床头那睡前新点上的蜡烛现下还剩那么一小截,然而外面夜色还浓,想必这剩下的也撑不到天亮,便索性换上了根新的。

    “丽姨,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丽姨给我换好了新的被褥,“再睡一会儿,怕是她再过会儿才来闹。”

    丽姨说的“她”,是我的大姐沈云渘,父亲的二房妾——李氏所出。而我是这相府唯一的嫡出,名唤沈云梨,是娘亲给我起的名字。

    昨日我自凌河岸边祭拜娘亲回来,刚进府门便被祖母的人叫了过去。祖母说这几日府里便要定下来年开春送进宫去选秀的秀女。

    话里的意思是想要我入宫。

    可如今皇上已是五十有余,我过罢年才行笄礼,年岁差距如此之大,我不愿;更何况宫里后妃如云,进宫便是葬送一生的死路!于是我便将沈云渘搬出来做挡箭牌,她都十七了。

    锦都的女子最晚嫁人的年纪也就是十七岁。

    祖母似是被我提醒了那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李氏在我娘亲死后这些年都在帮管着相府家事,行的是主母之职虽没有主母的名分,可沈云渘却被她培养的像是个贵胄嫡女。

    我不愿入宫,沈云渘更是一向心高气傲,她定然也不愿。昨晚我在祖母面前说的话想必早早就传进她们母女二人耳中,等天一亮,她必会过来大闹一场。

    再醒来,沈云渘已经在外厅叫嚷着要冲进内室。

    我知道沈云渘不敢,因为父亲和祖母虽不喜我,可却从不许别人太过分地欺负我。她对我的“恶狠狠”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的。

    我慢悠悠地洗漱好从里屋出来,懒懒散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朝丽姨道,“丽姨,我倒瞧着今早叫我起床的嘈杂声也不让人生厌,不然回头咱们也养两条狗来。”

    “你,你!沈云梨!”沈云渘顿时脸色通红,指着我的食指连指尖都在用力,“我可是你长姐!你怎么说话的!”

    “长姐——呵——”我拿了块糕点在手上,“你是我长姐不错,可你又不是我嫡长姐。我怎么说话?呵——你不如想想凭你的身份,你该如何同我说话!”

    嫡庶有别,庶出的子女在嫡出子嗣前,始终是低一等的。李氏掌家久了,沈云渘真以为自己也是嫡系的身份了。

    “你!”沈云渘气急败坏,脸上狰狞的像是要将精心扑好的粉都抖下来。“你少得意!我不痛快,你也休想痛快!你不愿进宫嫁那老叟——”

    沈云渘的话噎在喉咙,双眼瞪大,想必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顿时又捂住了嘴。

    她一向心直口快,句句如刀。

    “大姐,进了宫可得收着脾气,口无遮拦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我笑的无辜,只当没听见她那句大不敬的话。这一屋子的人除了丽姨,其他都是她带来的,想必也不会往外传——除非不要命了。

    沈云渘的身子几乎微不可寻的抖了抖,快速瞪了瞪跟着她来的丫鬟以作威胁,然后又恶狠狠地瞪着我:“沈云梨,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我咬了口糕点,清甜可口。秋日里最好的糕点便属丽姨做的桂花糕。

    屋里重回清净后,丽姨端了碗粥给我,“只要你能远离那是非地,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我也对得起婧冉了。”

    简婧冉,是我娘亲的名字。

    我刚喝完最后一口粥,院里的丫鬟便进来说祖母派人叫我过去。丽姨本想跟着,我觉着今日外面格外冷,便磨着她在东苑等我回来就好。临出门她塞了手炉给我。

    虽然我素来体寒,但平日里也是不愿拿的,嫌累赘,可今日却是殷勤地接过来抱在怀里。

    盈盈桂花香,淡然却弥久。我深吸一口,扭身看向紧跟在我身后的小丫鬟。

    “画春,今日天寒你又穿的少,拿着吧。”祖母的院门口,我将暖炉递给她。

    “三小姐还是拿着吧。”画春蜷在袖子里的手缩了缩。

    “我不愿让祖母等急了。”我不由分说将暖炉塞进她怀里,“今日就你穿的少,不许给别人。”

    “谢,谢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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