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意愿
珵仪不满我今日频频走神，嘟囔道：“云梨姐，你在想什么呢！我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我正思索着，晚些时候回了府该如何向父亲说一说二姐的婚事。
珵仪抱着我的胳膊一阵猛摇：“云梨姐，你可知道我方才说了什么？”
她赌气似的看着我，我若不说出来个什么，她定会想办法闹我。
“你方才在说图然。我听着呢。”我只是大概听她说了图然什么的，便故作肯定道。
她少女心事映在脸上，长舒一口气，继续喋喋不休道：“那位图然大君据说还是‘一只眼’！听说，凡是看过他真面目的人，都死了呢！我可不要嫁给他！他面目凶恶也就算了，那漠北之地怎么让人受得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你要嫁给他？”
珵仪瞪了我一眼，气呼呼道：“我方才讲了那么多，你肯定没听！”
我真是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她虽是埋怨着，可又忍不住再讲一遍给我听，这次我可得仔细听着了。
原来那图然大君现在还未有正妃，朝堂上的人都猜测着此番图然大君亲自前来，只怕是想与大月联姻。
图然不是大月的属国，而是与大月势均力敌的北方大国。大月如今只有珵仪这一位未出阁的公主，且是嫡系，若那位大君真有与大月联姻的想法，只能将珵仪嫁给他。
珵仪本为这事愁苦不已，但皇后劝她，当年入塞的昭君也不是公主，锦都的官宦之女那么多，到时候总能找出一个德行兼备的女子，将她封为公主嫁过去便可。
珵仪这才放宽了心。
她絮絮叨叨地说完，忽的狡黠一笑：“三皇兄这几日也是闷闷不乐的，今日瞧你也是这般！你们可是闹了矛盾？”
我面上一烫，急急解释道：“早上进宫前，有人来府里向我二姐提亲了。我正想着这事呢。”
“是哪家的公子？”珵仪眼睛一亮，“你的二姐，可是沈云箫的同胞姐姐？”
我不知她为何会这么感兴趣，但还是点点头，“说是刑部尚书。”
珵仪一声惊呼——“原来是毓贵妃的弟弟！”
我大吃一惊，这才想起来，毓贵妃的娘家姓徐！几年前，那位徐大人的正妻莫名离世，只是草草地葬了。坊间传闻极其难听，都说徐夫人是活活被徐大人逼死的！
父亲与那徐大人同朝为官，必定多少会听闻些。二姐到底也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忍心！
毓贵妃！毓贵妃！又是毓贵妃！
我心里燃起一团火气！她倒是下了一手好棋！在宫里帮衬着沈云渘，现在又要自己的弟弟娶了沈云清！如此一来，我们沈家与她毓贵妃关系更加紧密！
我眼前忽的闪现弈王的脸，心里顿时一阵嫌恶。他根本不喜欢我，还要装作在意我；而我也不待见他，自然不愿意嫁给他！最好连牵扯也不要！
我急匆匆出了宫，恨不得车夫能将马车赶得再快些。
离府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三小姐，前方人多，将路给堵住了。”
默烟掀帘去看，沈府门前满是人。
人们抬着一箱箱的东西往里面去，管家在门口亲自张罗着。
“这都是哪里的下人？”默烟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早上来提亲的那户人家的下人吧！”
我脑里顿时一团乱麻，等不及默烟扶我，我提着裙子跳下马车。
跨进府门，府里处处洋溢着喜庆。
有个媒婆打扮的人看见我，笑着迎过来：“见过三小姐。三小姐还不知道吧，贵府的二小姐半个月后就要嫁入刑部尚书徐大人府上了！这可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媒婆还在喋喋不休，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能耐。我却急不可耐地往后院走，生怕慢了一步，我会忍不住让默烟将那媒婆揪纵打一顿！
什么劳什子姻缘！
我直接去了江姨娘的南苑，没想到南苑更加喜庆。
沈云清背对着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全身除了脑袋跟着院中来回走动安置东西的丫鬟转动外，其他哪里都是不动的。
“二姐。”我走近了才唤她。
她愣怔了一下才起身扭头看我。
只一眼，我便知道，此时的她，同早上焦急哀愁的她不同了——她此时满面羞红。我甚至能从她的眼中看见星星点点的期待——期待着出嫁。
“你愿意嫁给徐大人？”我攥紧了手，期盼她能同早上那样对我摇头。
“他愿意娶我做继室。”她低下头，不看我。“我一个庶出的身份，能做朝中正二品官员的正妻，这是大月开国以来的头一回。”
“呵——”我不禁苦笑，“哪怕他家中妻妾如云，哪怕他的原配惨死、草草安葬？二姐，你不怕么？”
她忽然大笑了几声，“怕？呵——正妻又如何，妾室又如何？母亲在世的时候，她那样温柔贤淑，她当年可是这锦都第一美人，父亲不还是娶了李姨娘和江姨娘？”
她抹去眼角的泪，决绝道：“我是江姨娘所出，左右以后也是个妾室，终生不得用这大红色的衣物。可是现在，”她扯过一个路过丫鬟托盘中的布匹，“三妹，你看看，这红色，多好看。我做梦都没想到，我有一日也能穿上这火红的嫁衣，从沈府正门风风光光出嫁！”
大月的规矩，只有嫡系才有资格用正红色，只有嫡系嫁娶才能走正门。
“以后，我的孩儿也都是嫡出的。”她眼神复杂地看我，“他妾室如云又如何，他庶出的子女日后都得唤我一声‘母亲’，都得向我的孩儿屈膝行礼！”
我豁然明白，这十几年，我嫡女的身份是多么遭人怨恨。哪怕是成日里软弱的沈云清，她也在心里恨着。
从前李氏掌家的时候，沈云渘可以仗着李氏挑衅我；而沈云清只能和她不受宠的生母一样，隐忍着，等待着，接受着一切来自我身份的压迫和嚣张跋扈的沈云渘的欺压。
“二姐。”我理解她，自然不怨她。人各有志罢了。
“若你真的愿意嫁给他，那妹妹祝福你。”
她也缓了缓情绪，踌躇了一下还是拉住我的手，真挚道：“三妹，我恨过你，却不是恨你这个人，而是恨你生来就拥有最好的。我羡慕你。”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
未免同皇上的寿辰冲了日子，徐大人又急着想娶沈云清进门。沈府和徐府请人算好了日子，成婚之日定在半个月后。
虽说仓促，可向来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置办成亲的物件自然是容易。
沈云清的嫁衣是毓贵妃给了恩典，特地调了宫里一批优秀的绣娘连夜赶制。
成婚的日子定下来后，毓贵妃着人给沈云清送贺礼，弈王也跟着同来，见着沈云清便道了一声“舅母”，很是亲昵。
沈云清比弈王还要小上几岁，被弈王一叫顿时羞红了脸，但还是受了。
祖母特意找过我，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什么人该亲近，什么人不该亲近。
想及那日沈云清曾说过，父亲会看在我娘亲的份上不会太为难我。
沈云清不过也才比我大一岁，当年的事我都记不得，她又能记得多少。所以这种话她如何根本说不出来，定是江姨娘教她的。
我试着顶撞了祖母，回了句“孙女不愿”。祖母气极，除了对我小惩大诫，她果真对我是无可奈何。
或许，父亲和祖母只能逼我主动选了他们看中的人，而不能替我选了他们看中的人。也就是说，只要我一直不愿，父亲和祖母拿我也是没办法的。
违逆长辈本是不孝，可若父亲和祖母罚我，不管是皮肉之苦还是别的，我都受得起。
兜兜转转回到东苑，天色已经暗透了。
桌上热腾腾的饭菜都是我最爱的——除了那盘油光水滑，肥腻的猪蹄。
“丽姨，关于我娘亲，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没同我讲？”
默烟知道我们有话说，端了那盘猪蹄出去啃，顺便放风。
丽姨神色犹豫，“云儿为何会这么问？”
我将沈云清说的有关娘亲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她听，末了，她叹了口气，点点头，“你父亲本是无名小吏，取了你娘亲后，渐渐的才有了此番光景。”
娘亲与父亲的隔阂，是在一次父亲醉了酒，问娘亲是不是传说中的安鸾族女子。娘亲没有回答，父亲醒酒后也闭口不提，可一直暗地里查询此事，所幸都被守族的人化解了。
娘亲在死前给父亲留了一句话：“云儿意如此，旦逆祸临头。”
安鸾族的女子虽可给夫家带来好运，但也只能是安鸾族女子自愿嫁给那男子才可，如若不然，会适得其反。
当年安鸾族的浩劫，世人强抢安鸾族女子为妻，为此满门绝后的人家不在少数。
所以，分明父亲可以像将沈云渘送进宫里，将沈云清嫁给徐大人那样，直接将我嫁给弈王便好，他却要大费周章的一次次逼我主动愿意出嫁。
既然有这层缘由在里面，那我便不怕了。
我刚想松口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丽姨，毓贵妃可知道我的身份？”
她摇摇头，皱着眉，“你父亲还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事。但是，云儿——”
“只要父亲一直惦念着安鸾族女子的能力，总有一日，纸包不尊的。”我接过她剩下的话。
她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不怕，云儿，不怕！丽姨和默烟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