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后来,直到两人从象棋玩到了跳棋,她们也没有等来光明。玩棋休息的间歇中,林羡在电视柜那里摸摸索索,居然翻出了几张大名鼎鼎的惊悚片碟片,顿时兴致勃勃,邀着萧菀青一起看。
萧菀青都不记得这几张碟片的来源了,看着在微弱的烛火下,泛着可怖红光的碟片封面,她就觉得,心惊胆战了。
林羡不知道,萧菀青向来对血腥、灵异的故事,十分害怕。早些年年轻的时候住宿,在舍友的怂恿下也耐不酌奇心看过一点,但每次都无一例外地以,夜不成寐,上厕所要叫醒所有人陪她一起去作为结局。后来,她舍友知道了她这一毛病,看这类片,甚至说这类故事的时候,都明令她不准参与——折腾不起!每次看这种片的时候,大概都是她,最丢脸的时候……后来,她常年一个人独居,知道自己胆小,自然更是敬而远之了。
幸而今天停电,萧菀青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她伸手把碟片放回了远处,不无遗憾地对林羡说:“你忘了,现在停电啦,哪里能看。”
林羡“噢”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惋惜:“好可惜啊,你看,夜黑风高,风雨交加,这样的夜晚,分明是绝佳的看惊悚片的时机啊。”说话间,窗外的狂风骤雨,突然猛烈地冲击了一下窗户的玻璃,发出巨大的“哐哐哐”的声响。
萧菀青正陷入恐怖回忆中,骤然听到声音,浑身不由自主地抖瑟了一下。
她抬起头,就看见林羡正灼灼地盯着自己,唇角,是一抹十分明显的坏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萧阿姨,你是不是害怕了!”
萧菀青强作镇定,扯出一抹笑,逞强道:“我没有……”
闻言,林羡更贴近了萧菀青,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撒娇道:“那等来电了,萧阿姨我们一起看嘛,好不好……”
萧菀青正僵硬着身子思索着要如何打消她这个可怕的念头,就听见女孩又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人家很想看嘛,可是一个人看又很害怕……萧阿姨,你陪陪我嘛……”
甜甜软软的声音,萦绕于她的耳边,她侧过头,看见林羡带着恳切的明亮双眸,终于,还是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答应她道:“好,等有电了吧……”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林羡便一直满怀期待,耿耿于怀,怎么还不来电!最后,直到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一,林羡心心念念的电也没有到来。林羡只好妥协,两人摸着黑稍稍洗漱了一下,道了晚安,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晴空万里,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这次,林羡第一反应就是,来电了吗?!虽说明天要上课了,但是一部影片大概也就两三个小时,她向萧菀青撒个娇,萧菀青一定会依她的。来电了的话,她们今晚就能一起看电影了!
她伸手在不远处的床头柜旁的开关上,忐忑地按了一下,“啪嗒”一声,台灯亮了。林羡顿时睡意全消,兴奋地坐起了身子,一骨碌下了床,拖鞋都没来及套上,就要去和萧菀青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萧阿姨!有电了……”萧菀青的卧室门是开着的,还没有看到萧菀青的人影,她就已经忍不住雀跃地欢呼了起来。
人未至,声先到。萧菀青正在给林羡盛粥,听到林羡活力十足的声音,双眸便染上了笑意。她听见人声渐近,便转过身往门外看,就见林羡一头乌发蓬蓬松松,毛毛躁躁地顶在头上,脸上还挂着两条被枕头压出的红印子,显然,是刚刚才醒来,但望着她的大眼睛,却是不带分毫睡意,晶亮亮的。“萧阿姨,来电了!我们晚上一起看电影吧!”女孩又重申了一遍。
萧菀青有些失笑,这孩子,是有多期待啊。随即,她的视线扫到了林羡光着的脚丫,眉头便隆起了小小的山峰,开口轻声提醒她:“怎么不穿鞋子,地上这么凉,感冒还没好呢。”
林羡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洁的脚丫子,这才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从脚底直蹿了上来。她不好意思地认错道:“我一高兴就急着要告诉你,然后就忘了。”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身跑回房去穿鞋。
她穿了鞋,本想再次去寻萧菀青说话,刚抬腿跑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住了动作。下一秒,她风一样地冲进了卫生间。
……
镜子里这个鸡窝头的傻子是谁?没看错的话,她嘴角是不是还有口水的印记?!
林羡有些崩溃。她在萧菀青面前一贯的美少女形象要保不住了!
再次出现在萧菀青面前之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了。林羡愣是等到脸上的红印消失了之后,她舍得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萧菀青一边招呼着她坐下吃早饭,一边笑着打趣她:“你刚刚有看见一个刚睡醒的小迷糊虫吗?头发大概有这么炸。”说着,萧菀青还给她比划了起来。
林羡假装没有听懂萧菀青的调侃,哼哼唧唧:“没有没有,这里只有一个美少女。”说完,她开始转移话题:“萧阿姨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电的吗?”
萧菀青一手握着汤勺,一手覆盖于小腹之上,不假思索回答她:“大概是两点半的时候吧,灯突然就亮了起来。”
林羡低着头随口“哦”了一声,喝了一口粥。两秒后,她突然反应了过来,问萧菀青道:“萧阿姨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那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吗?”说完,她也不喝粥了,抬起了头,关切地看向萧菀青,眼神里满是询问。
萧菀青前天照顾她一夜未眠,中午的时候也只是稍稍地休息了一下,昨晚按道理应该是十分困倦,睡得十分沉酣才对。她仔细地打量着萧菀青,这才发现,萧菀青的脸色,确是比平日里苍白许多,眼神里,也带着几分倦意。她目光向下,注意到了,萧菀青的一只手,反常地置放在了小腹之上。
萧菀青出生于书香门第,父母虽是对她疼爱有加,但对她的管束却也未曾放松过。林羡这些时日以来,每每见到萧菀青不经意流露的自然而然的优雅仪态,总忍不住觉得惊叹。所谓的大家闺秀,自成风流,大抵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所以,今日萧菀青一反常态,只单手放于桌上,显然,十分不对。如此思量着,她再去看萧菀青的神色,顿时觉得萧菀青连唇角那温柔的笑意,都仿佛带着些牵强和疲倦了。
林羡心下一紧,有些惶惶,还未等到萧菀青回答她,便又补上了声关切的:“萧阿姨,你是不舒服吗?”
萧菀青牵动嘴角,笑了笑,温声安抚她道:“我没事,就是夜里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睡得不太好。”
林羡紧张追问:“是胃不舒服吗?是昨天吃了什么不消化的吗?那你吃药了吗?”
少女的眉头随着一迭声的追问,越锁越紧。神色中的关切担忧,显露无疑。
萧菀青心下一暖,眉眼越发地柔和了。她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地抚平林羡紧锁的眉头,调侃她:“孝子不要总是皱眉,小心早早地就有抬头纹。”说罢,她看见林羡不吭一声,依旧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温言抚慰她:“别担心,胃不疼。刚开始的前两天,我偶尔会疼的。过会就好了。”
林羡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有点愣,待反应了过来时,她的脸腾地就有点热,连带着小巧的耳尖都红了一片。少女脸皮薄,总觉得说起这种私密的事情,有些害羞。但此刻,有一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的复杂的情感,强压下了她的羞意。
她自来潮后,一直都很规律正常,偶尔有一点不舒服,也都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她好朋友言喻欢一直深受其扰,每次疼起来,都像是历经了一次生死劫,严重的时候,疼的都站不起来。林羡与她同桌三年,太清楚如果疼的话,会有多可怕,对此,心有余悸。
她拧着眉看萧菀青,脸色愈发地低沉了。难受得夜里都睡不了觉,这该是有多疼。如果不是她发现了,萧菀青是不是就不准备告诉自己了,继续和往常一样,忍着疼痛,为她准备着三餐,对着她强颜欢笑。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应该的,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有点生气。
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让她帮帮她?
她抬手轻轻地拿下了萧菀青扫在她眉间的手指,五指慢慢收拢,把萧菀青纤细的手指握于自己的掌中,放于膝盖之上。她抬头与萧菀青对视,脸上敛去了往日烂漫明艳的笑意,正色与萧菀青沟通:“萧阿姨,我住进来的第一天,我们做过一个约定,你答应会把当成一个成熟的有独立人格的人来看待对吗?”
暖意从被林羡握住的手指上慢慢传来,萧菀青盯着自己被林羡包围住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羡的语气便有了一些委屈:“可是你是这么答应我的,却没有真的这么做。”
萧菀青微微一愣,张口想要辩解,林羡却不给她机会,接着说道:“古话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果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平等看待交往的对象,而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我们是不是就应该是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状态?我感冒了,你会照顾我,你不舒服了,我也可以照顾你。”
萧菀青未曾料到,林羡会思虑这么多,她总是会给她很多意外,也是,很多惊喜。天真的时候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认真的时候,却又成熟早慧地异于同龄的人。她用没有被包握在林羡手掌里的大拇指,轻轻地抚了抚林羡细嫩的手背,略带歉意地柔声道:“林羡,我没有把你当不懂事的孩子,你该知道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林羡解释,这不是林羡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有的人习惯分享,而有的人,习惯了缄默。她也只不过是习惯了,习惯了无人可诉,独自承担。
林羡摊开了手,转握为十指交扣。她舒眉弯起薄唇,星眸里满是柔和与真诚:“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舒服了要告诉我好不好?我虽然还小,但是,我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萧阿姨,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了,你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可以依靠我的。”
萧菀青怔怔地看着林羡,一时有些百味陈杂。“依靠”这个词,有多久没有想起过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这个词。
她忽然有些恍惚。自小,父母便说“我们是你永远的港湾和依靠”,后来,他们赶她出门;也曾经,有一个人,抱着她,在她耳边温柔呢喃过“你还有我,我会是你永远的依靠”,后来,这个人弃她而去。年近而立,世事向她收取了昂贵的学费,教会了她,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人贵自立。
可是这个词,到底还是太动人了。萧菀青看着林羡未经世事青涩稚嫩的面容,看着她那一双未经风霜干净清澈的明眸。她和她后来见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她的眼里只有纯粹的赤诚和温暖。萧菀青的心尖,不由颤了又颤。少年人,因不知世事多艰,承诺,总是能够说得那样轻巧,却也总是那样真挚动听。
她问自己,可以软弱一下吗?也不要很久,直到林羡不愿意了为止,她向林羡借取一点点的暖,借取她一点点的力。
稍微像一家人一样,依靠她一点点。这样,不算太贪心吧?这样,不会伤害到别人,也不会伤害到自己吧?
她灼灼地看着林羡,半晌,她终于弯了弯眉眼,顾盼生辉,婉声应承了她:“好,我答应你。我们是一家人。”
语调轻扬,笑意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