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动
第八章
满屋子都是人, 赵逢春作为新娘子自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尽管感觉到了从陆远帆那里投来的灼灼目光,她也不敢扭头往他那里看。
幸好不久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没有了,赵逢春余光扫了一眼,桌上已不见陆远帆的身影, 只剩下那个高高胖胖的导演还在侃侃而谈。
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 赵逢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院子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 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 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 陆远帆勾唇一笑, 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 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 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 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赵勇也有点心累,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轻抚额头,“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赵逢春早已经醒来,听见声音睁开了眼,就看见了满脸慌乱的王静。
“静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赵逢春皱眉问道。
不自觉地起身,赵逢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没出去,是不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生事?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