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晚上十点,沈石佛有风度的送杨英妮回家,又在杨家坐了一会儿,出来时都十一点了。
虽然杨英妮暗示她在外过夜也没关系,她父母知道她在沈家,很放心。
“你回去吧!”他淡淡解释。“明天一早我奶奶如果看到你出现在餐桌上,她会大吃一惊。”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主动的处女,心中存疑。
杨英妮以为他珍惜她,怕她被他奶奶看轻,在他离开杨家后,还不断向父母夸耀沈家的人对她多好多好等等,只有大嫂吴聿心暗自忧心。她从另一位同学口中得知杨英妮曾发出很怪又很嚣张的简讯,不明白还算聪明的小姑怎会做出蠢事,太得意忘形了吗?吴聿心怕引起纠纷,什么也不敢说。
至于沈石佛到底对杨英妮有多好,吴聿心一点也看不出来。
男人的心里真爱一个女人,即使有长辈或上司在场,那眼神藏也藏不住,总会不由自主的瞟过去一眼。
但不管如何,沈石佛总算在杨家坐了一小时才告辞离去。
他们不晓得沈石佛在等辛雨澄下班,否则非气得暴跳如雷不可。
他一走出杨家,便将那一家人全抛之脑后。
雨澄应该回到家里了吧?还是又跑去朋友家喝四物汤?他下班之前有传简讯告诉她,他今天必须回家,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过去,所以,还是算了。
他开车准备回家,可是,明明离家只剩一个街口,他却感到莫名的烦躁,无法定下心来,停在路边半晌,他掉转车头,往辛雨澄的住处驶去。
他的脑海里常浮现雨澄被杨英妮甩耳光、用开水淋头、还有言语羞辱、以及过去常遭他母亲刁难辱骂的情景,而雨澄总是默默承受,彷佛自己一切都不如人,活该被如此对待!这样的记忆太深刻,揪住他的心,教他不禁担心是不是他一转身,她就会受到伤害?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算真正保护你?当初你乖乖跟我结婚就好了!”他捶一下方向盘,浓浓的剑眉愈拧愈紧。
混帐!
他到底要作茧自缚到什么时候?很快要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却总是怀疑她当初纯粹是为了金钱而出卖爱情,究竟有何意义?
如果他够理智、够冷静,就会明白一个事实,当年即便如愿和雨澄结婚,和他的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母亲讨厌她,爷爷奶奶看不起她的出身低,她的日子肯定很惨,比现在更不快乐。
爷爷一年前因中风病倒.因为病倒在情妇家里.教奶奶无法谅解,出院后便移居郊区别墅由佣人和护士照顾.奶奶一个月由沈渊陪着去看一次.谷夜岚总共只去看了三次,她曾经也是被公公看不起的寒酸媳妇。
沈石佛苦笑.这就是一般人羡慕得要命的豪门世家。
他是怎么了?为了辛雨澄愈想愈远,反正她收下三百万元是事实,他只要将她当成情妇看待就够了,何必在乎她受伤或不愉快?
将车子停进大楼的停车格,来到住处,他自己掏钥匙开门,很安静,难道雨澄睡了?他轻轻关上大门,将公事包放在沙发上,推开主卧房的门,只留一盏小灯,但床上没有人,她尚未回来?
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他取出手机……
突然从浴室里传来破碎的哭声:“妈……你一定要逼死我吗?我没有钱,我真的没有钱,我连十万块都没有……为什么每次都要逼我?我不是你的孩子吗……不要——你不要过来找我,我拜托你、求求你,你教我到哪里去筹五百万元给你?弟弟不是有奖学金吗?我没有钱,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爱情可以出卖了……”
她哭得泪流满面,贴靠在浴室门片上,听着手机那头辛妈说出更可怕的交易,她尖叫着坐倒在浴室磁砖上。
“……你说什么老华侨?你要我去美国嫁给老华侨赚取聘金?你疯了吗?你是我的母亲吗……啊啊啊——我情愿你没有生下我……对,你应该一生下我就马上把我捏死……鸣呜……”
沈石佛立在浴室门口,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想,她有多久没哭过了?即使被杨英妮当众羞辱,也只会把脸蒙住了掉泪?即使两人当初决裂时,任凭他如何撕心裂肺的怒吼,将她当成玩物一样的扔上床报复,她也没有哭过一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使她崩溃痛哭?
沈石佛想马上问个明白,但是她肯说吗?她从来不提她的家人。
他焦急的等待,直到哭声静下来,然后听到莲蓬头洒水的哗啦声,又过了一会儿,她依然不出来,他忍不住敲门,没反应,再用力敲门,没回应。
“雨澄!雨澄!我进去了。”
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他扭开浴室门走进去,“雨澄——”他惊心动魄的嘶吼出来,冲上去关掉莲蓬头的水,雨澄倒在地上,右手拿着美工刀,左手腕鲜血淋漓,血一直流,流在地上……
她割腕自杀了。
***
沈渊没想到儿子会无故消失五天,只打一通电话“拜托”他担待一下。第一次被儿子拜托,电话里的声音充满疲惫、忧伤,沈渊直觉一定是辛雨澄出事了,他什么也没有多问,只告诉儿子尽管去做他想做的事,对家人说他去香港出差即可。
沈渊帮着儿子把家里瞒得滴水不漏,这是父亲对儿子、也是男人对男人的承诺。只要石佛有需要,他愿尽一切努力来补偿他。
星期三一大早,沈石佛便进入办公室开始工作,蔡秘书上班时发现上司比她早到,吓了一大跳,赶紧要去茶水间煮咖啡,遇见沈渊进来,便贴心的煮了两杯咖啡送进去,关好门退出。
呼,里面的气氛好怪!蔡秘书抚着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大口气。
父子俩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沉默地暍咖啡。
“石佛啊,有什么需要爸爸帮忙的?”
“谢谢你,爸,你什么都没插手,就是帮了我的忙。”沈石佛语气平淡的述说:“昨天下午,我亲眼看着辛太太坐飞机回美国。”
“辛太太?”沈渊一头雾水,但他十分有耐心。
“雨澄的妈妈。”
“哦。”
“一个狠心将女儿逼上绝路的吸血鬼母亲。”
沈渊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我送英妮回去之后,本想直接回家,但心里充满不安、烦躁,我很少这样子,最后还是掉转车头去看看雨澄,也幸好我去了……”沈石佛心痛的闭一下眼,“雨澄躲在浴室里割腕自杀。”
“我的天!”沈渊低呼。
沈石佛剑眉一攒,沉声道:“雨澄在医院急救时,我检查她的手机,她是跟她母亲通完电话之后割腕的,我联络辛太太跟我见一面,还有,雨澄的朋友徐川川。我一定要弄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拿了三百万元,加上我常常给她的现金,自己又在上班,她身上连十万元存款也没有?”
“都被她母亲拿走了吗?”沈渊猜测。
“爸也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不是雨澄背叛了我,是妈拿了三百万元和辛太太做交易,因为辛语威念美国名校需要一大笔钱,所以辛太太拿了钱之后,在雨澄的饮料里下安眠乐,让她无法来法院跟我公证结婚,而是由妈代替雨澄来了。辛太太还给了妈一份雨澄曾经堕胎的医师证明,你不知道吗?”
沈渊揉揉眉心。“不,我不知道。我只听你妈说辛雨澄选择要钱而不要你,心里一度非常埋怨辛雨澄。后来看到你妈做沈家的媳妇那么累,我才改变想法,辛雨澄或许是太害怕媳妇难为而不敢嫁吧!如此想来,挑一位名门千金或许比较好,至少不会被看轻。”
沈石佛静静回迎父亲,“或许如此。”
“可是,辛太太怎么会老实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来?还是辛雨澄……”
“她什么都没说,从鬼门关被救回来到现在,她都没办法开口说话。”心脏陡然一拧,沈石佛强逼自己镇定如昔。“即使一次又一次被自己的母亲出卖,雨澄也不曾在我面前喊冤。我问辛太太要多少钱,她开口要五百万,否则要带雨澄去美国嫁给一位富有的老华侨,对方愿意出二十万美金当聘金。我心里非常痛恨有这种母亲,可是从徐川川口中了解,辛太太是不达目的绝不干休的狠角色,即使女儿割腕自杀,她担心的依然是儿子接下来的学费和他们母子俩的生活费。”他恨恨磨牙。
沈渊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沈石佛声音冷涩。“我从帐户里提出五百万元现金,约辛太太和徐川川一起见面,徐川川完全清楚他们的过去,辛太太看到一箱的钱,就把一切交易行为全说出来。”包括雨澄的初恋以及为什么会堕胎,但沈石佛没办法说给父亲听。
沈渊忧心忡忡。“你现在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还是没办法跟雨澄结婚,你的未婚妻依然是杨英妮。”
“我知道。我,不会让雨澄进我们家当媳妇。”
空气静寂。
沈渊无法回应,保持沉默。
“爸,”沈石佛低语。“你跟妈结婚后,用几年的时间才忘掉你当年最爱的那个女人?”
回应他的仍是一阵静默。
他并不真的想要答案,父母的人生经验不是他的,他的人生他要自己体验。
“我不能放开雨澄的手,如果我现在就让她离开我,我会一辈子思念她,心里永远都在牵挂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我怕我会疯掉,当我看到雨澄割腕的那一幕,我感觉我也快要死掉了。”
“石佛啊!”沈渊不敢置信。
黑眸掠过无奈。“虽然从小跟爸不亲,可是碰上这种事,我居然只能跟爸说,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谢谢你,儿子,你愿意跟我分享心事,我觉得很安慰。这些事情我不会跟你妈说,不是我不相信你妈,而是女人啊,真的有本事把一件小事搞成天翻地覆的大事,只因为她心里不爽。”沈渊感叹地说。
“我知道,我见多了妈和杨英妮不理性的一面。”沈石佛淡淡扯唇,“所以我更爱雨澄,我真的非常爱她,即使她曾经为别的男人堕过胎,我根本不在乎,因为我爱的是我认识后的辛雨澄。当她在医院急救时,我突然明白过来,如果她死了,我也没办法再去爱别的女人。”
沈渊也曾经年少轻狂,也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所以深知要舍去有多难。
“可是儿子啊,不管你多爱她,也正因为你爱她,所以你不能困住她一辈子,教她这一生没有圆满的归宿,只能做你的情妇。”
“我知道,我明白,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我没办法放手,没办法放开满心伤痕累累的她,或许……再等几年吧!你们不是说相处久了,爱情也会淡化成亲情吗?或许到那时候……再说吧!再说吧!”
他清冷的嗓音,一时似乎有些慌。
沈渊不语。再坏再任性也是他唯一的孩子,怎能把他逼到悬崖边呢?
“好啦,反正你们都还年轻,未来的事谁知道?慢慢盘算也不迟。”所谓的父母,是看到孩子要掉落悬崖了,也会先跳下去当垫背。
沈石佛松了一口气,把冷掉的咖啡喝完。
沈渊这时更明白儿子的心有多混乱,否则不可能把冷掉的咖啡喝下去。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会支持你,你不必太在乎家族包袱。”
沈石佛愕然扬眸,“爸?”
拍拍儿子的肩膀,沈渊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好温暖。做了快三十年的儿子,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暖。
同一天,沈渊担心谷夜岚查儿子的帐户,转了一辈钜款和黄金存折至儿子的帐户里,早给、晚给,不如在孩子有需要的时候给。
***
沈石佛回到家里,看到雨澄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擦地板。
“你在做什么?你失血过多,好不容易才出院,又想昏倒吗?”
雨澄苍白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他上前抽掉她手上的抹布,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抱到长沙发上自己坐下来,把她放在他的大腿上搂抱着。
他垂下眼,视线落向那张秀雅的娃娃脸,心,怦怦地跳。
她活着,幸好还活着,在他怀里。
“还是不想开口说话吗?”他顿了顿,眸光幽黯,“就像那时候我误解你出卖了我们的爱情,你都没有辩解一句。”
雨澄闻言,惊喘一声。
他静静回凝她。“可是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让我错怪你、怨恨你、折辱你,让我对你又爱又恨,让我这一颗心饱受折磨,这是你要的吗?”
她猛然摇头。
“不……”她急得连唇色也跟脸一样白了。
这温柔、安静的、内敛的、什么事都往心底藏的女人啊,不管多么令他生气,不管命运之轮无情的倾轧,注定要长驻他的心田。
“雨澄,你爱我吗?”男性的拇指抚过她柔软的唇办。
她点头,心韵微乱。
“回答我,雨澄,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爱。”她扬眸,清澈的眸光落在他阳刚味浓厚的脸孔上。
“好,这样就够了,不管付出多少钱,我都认为值得。”他开心的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