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最后的障碍
十艘很奇怪的战舰。
扁平的舰身四四方方的像个盒子，看上去笨重丑陋，顶端T字型的船头更是显得格外突兀，灰扑扑的外壳从颜色到质地毫无美感可言，就连舰尾左右两侧伸展的翼型推进器，都是对于虚空航行来说毫无意义的累赘，至于那些突出舰体表面的大大小小的炮管，完全没有掩盖的意图，不仅破坏了飞船的整体观感，更暴露了飞船的火力体系和位置。总的来说，战舰的设计相当怪异，至少在裂隙空间这些已知文明眼中是这样的。
在出现之后，十艘战舰的表面亮起通明的灯光，组成一个平面铺开的阵型悬停在行星上空，和规模宏大的褐星部队遥相呼应，以三角形的形式把罗兰德夹在中间，舰体内部的能量疯狂涌动，舰首最粗的一根炮管内部开始隐约泛起不祥的光。
罗兰德从未见到过这样丑丑的战舰，但在观测到十艘飞船瞬间，罗兰德的系统中突然升起了名为高度警惕的情感，因为罗兰德发现，他们已经可以对自己形成威胁了。
即便面对褐星文明全族倾巢而出的部队，罗兰德也只是感到麻烦而已，以褐星文明的落后技术，最大火力射击到能量耗尽，也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哪怕一点点外壳上的破坏，所有攻击基本上都会被护盾拦下。
但这十艘飞船不同，这十艘飞船的科技水平已经和金属生命体一族很接近了，很可能只有半次技术革命的差距，罗兰德的系统很快就分析出结论，这么小的差距，对方虽然未必能对他造成致命伤害，已经足以破坏他的身体了，尤其是正在充能的主炮更是威力巨大，再加上无边无际的褐星飞船，虽然想让他失败还做不到，但却足以拉着他陷入泥潭，拖延他前进的步伐，从另一个角度让他的努力彻底失败。
必须要认真起来全力应对了。
自从追随兄长的脚步，在绝望中对大裂隙发起最后的冲锋之后，罗兰德还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体内的乘客可以清楚的看到，连续有二十多个大型设施从原本所在的插槽上脱落，随即化作和罗兰德接近的几何体人形，对着乘客们挥挥飘带以示礼貌，随即就匆匆忙忙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个体等于一座要塞，一支部队，虽然所有族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罗兰德的实力最强大，但现在敌人的数量如此之多，而且科技水平还有差距，显然增加己方数量比集中己方力量来说更合适。
很快，罗兰德的身边就多出了三十多艘飞船，造型和他接近，只是体型要小不少。三十多艘飞船在他身边立体化列队，组成许久没有组成过的攻击队形，能最大化的发挥金属生命体一族的战斗能力，但既便如此，罗兰德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在有所保留的基础上，短时间内攻破对方的防线。
嗯，别说有所保留了，就算火力全开，一小时内突破防线的可能性也不超过百分之七十，这些突然出现的战舰完全打乱了罗兰德的步调，让他感到非常困惑。
他可以肯定，褐星文明的技术，不可能造出这么先进的飞船，真不知道修尔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支这么奇怪的亲卫队。
他不知道，但乘客们却知道，因为他们见过，确切的说，除了矮人莫巴克和半身人马卡杰伦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见过，在无人的星球上，在百万的虫群中，在孤岛般的人类基地里，他们都曾经看到过造型类似的虚空战舰，当初每个人都因为巨大的战舰可以不借助魔法和神灵的力量就横渡虚空而惊叹，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亲眼看到实物的一天。
“你们知道？”
“是啊，我们都知道。”米娅深深叹了口气，“亲卫队，亲卫队，嘿，我们早该想到，除了她之外，还有谁有资格为修尔组成亲卫队呢。”
“修尔这家伙，不是说她的资料有空白，没办法复制那些科技吗，怎么就做出来了？”林精看到十艘战舰也愣了半天，显然对此颇为不满，气呼呼的说道，“谁能想到他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呀，这让我怎么应对嘛，太犯规了。”
“嗯？”
“诶？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毫不意外的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林精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又不是在玩。”
不，你就是在玩，而且玩的很开心，看你兴高采烈的表情就知道了。如果不是面对这种局面，谁也没心情说笑，大家一定早就不客气的指出来了，不过现在……没心情，还是算了吧。
罗兰德实在弄不清楚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越听越糊涂，但马上他就不需要疑惑了，因为就在双方都在不断做出应对措施的此刻，一道不明来源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毫无疑问，一定来自新入场的这支部队。
下意识的接通了通讯，一身黑色军装一丝不苟，黑色军帽时刻保持端正，身体永远犹如标枪般挺直，表情冷峻严肃，一位干练的女性军人的影响，出现在通讯台上面对着所有人，目光冰冷而坚定，没有半点犹豫。
看到这位对手，罗兰德的红光闪烁，体内响起一阵闷闷地嗡嗡声，他已经彻底明白这些飞船的来历了，资料空白无法复制科技？在替她制造躯体孕育灵魂的时候，她可是对金属生命体的历史表现过浓厚的兴趣，特别是那些远古时期的工艺和技术。由于连近代技术都未曾涉及，更不用说比较敏感的现代科技了，因此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只觉得这是她的个人兴趣，反而对她避嫌的自觉很欣赏，为此甚至还帮她从各自的记忆中搜集了不少古代资料。
她的确没有窃取金属生命体科技的打算，当然，因为金属生命体的特殊性，就算窃取了也无法使用，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兴趣，因为她本来的目的就不是尖端科技，而是那些被所有金属生命体忽略了的几乎不设防的古代技术，才是她的真正目标。现在看来，她借用金属生命体的古代技术，顺利补全了或者至少部分补全了自身的空白，成功的复制了自己世界里的顶级战舰。
“各位下午好。”和外表相称，薇的声音还是那么严肃，每一句话都非常认真，“奉长官之命，修尔长官的专属副官，联盟军编外第一舰队临时指挥官，休伯利安号舰长薇，在此敬候各位到来。”
舰桥上一片沉默，面对这具由己方尽心尽力制造的躯体，面对这个拥有着族人之中孕育万年的灵魂的同族，罗兰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任由尴尬的沉默在双方的飞船上蔓延。而另一侧的褐星人也很自觉得没有参与，像帕瓦帝加的特遣队一样，默默的看着双方为了各自的信念而做出的坚持。
“嗡”，许久之后，罗兰德在下意识的说出金属生命体一族特有的语言，震动声忽高忽低，显然他的心情也很不平静。
“是的，罗兰德先生，我和长官都很感激您的帮助，但那是出自私人感情，我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改变自己的立场，因为我是军人，这是军人的准则。”薇坚定的用帕瓦帝加语说道，“等长官成功之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会上门向您致歉，长官也会去，到时您尽可以把您族人的躯体和灵魂都收回。但是现在，我既然受长官之令率领舰队驻守这里，就一定会用尽我最大努力完成任务，只要第一编外舰队还有一艘巡洋舰漂浮在虚空，只要我还没有倒下，就绝不会让你们进入褐星文明圈。”
“即便……”
“是的，即便我会死在这里，这是军人的觉悟。”
很坚定的决心，很慷慨激昂的对话，然而说着说着，薇实在说不下去了。
没有谁对谁错，双方的目标其实是一样的，只是立场不同，方式不同，绝不可能调和而已，因此，无论是薇还是瑞恩，亦或全体褐星人，都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正如薇说的那样，这是军人的觉悟。
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十艘巡洋舰的主炮已经蓄满能量随时可以开火，褐星人的集群部队也开始调整位置，准备从侧翼参与战斗，就连金属生命体们，也已经抵达作战位置，准备不再有所保留，火力全开的以最快速度强行突破对方的防线，战斗一触即发，气氛无比凝重压抑。
此时此刻，薇最后说出的话就是战争宣言，说完之后战争的帷幕就会拉开，而一旦走上战场，生死难料，这些话或许也会成为她最后的遗言。
但她就是说不下去了，没办法，换成任何一个人，在这么凝重的气氛下，突然看到旁边有个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的兴高采烈，激动的时候还无声的挥舞着拳头为双方鼓劲，那他一定也和薇一样说不下去。
“诶？你们为什么都盯着我看？这里又不是野生动物园，不提供近距离观赏服务的。”所有人都在无言的看着莫瑞娅，就连她身边的其他人，都忍不住退开了几步，免得和她一起丢脸，但莫瑞娅自己却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反而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茫然的问道：“我警告你们啊，你们就算这样盯着我，我也不会请你们吃烤鹿排的，根据cxb35行星的法律，食用野生动物是重罪，会受到严惩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算是以薇的性格，这时心里也升起了浓浓的无力感，但还是保持着严肃的说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可说的。”
“诶？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莫瑞娅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表情就像真的一样，但在下一刻，脸上的疑惑和不解瞬间消退，冷笑着说道，“拙略的表演，你的演技实在太拙略，让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以为你这样能骗得过谁？”
薇一言不发，静静的盯着莫瑞娅的脸。
“呦呦，太僵硬了，太刻板了，我是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从哪个模版上摘录下来照着念的吧。”周围所有人又退开了半步，从莫瑞娅身上，他们明显看到了修尔的影子，这家伙也跟修尔学坏了啊，“选的内容还可以，但是，你选错了目标啊，薇，那根本就不符合你的性格。”
“慷慨激昂的表述自己的坚定和忠诚，如果你真的那么坚定，就根本不会这么做了。还记得你当初在异界投影里是怎么做的吗，嘿嘿，那才是你的性格，你现在这样，只是为了掩饰而已。”莫瑞娅的目光突然变得阴森，笑容也颇为诡异，“掩饰什么呢？掩饰你其实已经违背了修尔的命令吧。”
“我甚至能猜到，修尔给你下达的命令是什么。”莫瑞娅又恢复了往常纯真的笑容，“呦呦，修尔给你的命令，是作为最后的防线，把其他人拦在这里，但不阻止我们几个过去，对不对？可是你觉得我们对修尔有威胁，所以自作主张想把我们拦在这里，为此不惜拼命，甚至连瑞恩妮娜他们都一起瞒过了。”
“你……”通讯中，薇的影像变得面无表情，就像以前还是人工智能时一样，看得出来，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才强行机械化的控制了自己的躯体。
“是不是很好奇我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虽然不够了解你，但我足够了解修尔呀。”莫瑞娅得意的说道，“我已经彻底看清他的用意了，嘿，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发展，包括我们几个出现在这里。”
“他其实早就明白，当自己退守新褐星之后，神灵们自己虽然无法赶来，但会派出凡人的力量来阻止他，这也正是他的目的。那家伙并非毫无感情的政客，他到底还没抛弃感情，虽然为了目的不惜牺牲多半个世界大多数生灵，但那些他在意的人，朋友，亲人，爱人，他实在无法狠心放弃。所以他借用这个机会，主动把我们引过来，来到这个他认为最安全的星系，保证在他计划成功的时候，我们不会为他那个冷血的计划陪葬。”
“但他无法保证来的一定是我们，所以，他在和神灵们交手的时候，有意用暴露弱点的方式做出了引导，嘿嘿，就因为他说他欠我们的，我们是唯一有资格杀死他的人，神灵们才会选择我们一行作为执行人。”
“所以说，他的命令肯定是让我们进去，由他自己面对我们，尽可能的把时间拖延到他的目的达成，否则万一我们掉头就走，他的算计不就落空了嘛。但是，你却觉得我们过于危险，想要从根源上切断隐患，所以才强行阻止我们，还用那种拙略的表演做掩饰，看得我全身尴尬，简直都快笑出来了。”
不，你已经笑出来了，而且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虽然莫瑞娅的猜测让大家颇为震惊，但她这种集合了林精式和修尔式的讽刺方式，还是很难被正常人接受的，以至于大家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古怪了。
“长官他过于自信了，他总认为自己能算计所有的人，虽然以前的确一直是这样的，但这次他把目标指向了神灵。”为倒是颇为冷静，并没有因为莫瑞娅无情的讽刺而出现情绪波动，或者说出现了别人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到她很平静的说着，“我对神灵的了解很少，理解也并不深，不知道神灵有多伟大，但是从数据分析里得出的结论很不乐观，以往的数据表明，神灵们被蒙蔽的几率很小，很有可能他们是看透了长官引你们来的意图的。”
“如果神灵们并未看透，那让你们过去也没什么，但现在不一样，神灵看透长官目的的几率相当高，而他们既然看透了还会派你们过来，说明他们对自己更有信心，有极高的把握你们能够成功，否则他们可没那么好心配合长官，就算阻止不了长官，也不可能主动让他顺心。由此可见，你们的危险程度已经超出安全范围，即便违背长官的命令，我也要把你们挡在这里。”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说的这些，修尔都知道呢？”不知为何，莫瑞娅的笑容里透出几分恶意，“他既然已经算计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可能多算计的更远一点呢？如果这些他都明白，却还是坚持让我们过去，那肯定和神灵们的决定一样，也有自己的打算，或者是已经看出了我们的底牌，或者是有足够的自信，不管我们做什么他都能应对，再或者……他如果还有更深一层的计划呢，如果更深一层的计划，是利用我们的出现来实现呢？那你把我们阻拦在这里，可就会导致修尔的计划彻底失败，这个世界也就白白被毁灭了，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薇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已经愣住了，但双眼中有数据流在飞快的流过，不知计算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就在大家以为要说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切断了通讯，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想要过去，就从我的残骸上飞过去吧。”
“没机会啦。”对着空荡荡的通讯台，莫瑞娅发出天真的笑容，让大家深深感受到林精这种生物刻在灵魂深处的恶劣，“让我把话都说完了才想起来该切断通讯，已经太晚了，现在你已经不可能把我们挡在这里了。”
舷窗外，十艘巡洋舰已经开始有了动作，保持攻击姿态压了上来，主炮的能量也越来越危险，但莫瑞娅就像没看到一样，还是笑嘻嘻的，显然坚信自己的判断。
“你说的是真的吗？林精。”米娅紧紧盯着莫瑞娅外表纯真的脸。
“诶？当然是真的啦，听到那些话的可不是只有薇一个人，瑞恩和妮娜也听着呢，他们肯定不放心，会通过他们的方式向修尔验证，到时候修尔自己就会阻止薇继续发疯，咱们根本不用着急啦。”
“别装傻，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米娅冷冰冰的说道，“我问的是你说的修尔那些事。”
“诶？我怎么知道呀，我只是一只鹿而已，野生动物没有你们那么复杂，呦呦呦，我只会吃草而已。”莫瑞娅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但很可惜，米娅的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直到把她盯得受不了了，才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不知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至少已经很接近事实了，不然你们真觉得，他会看着咱们被他的计划害死？他每次也就是嘴上说说，哪次不是给其他人留下足够的余地，至于我猜想的对不对，见到他不就知道了？而且，猜对了猜错了有区别吗？最后还不是一样要死战到底，恐怕只有打倒他，才能顺利夺回法阵的控制权，还是说就因为我猜对了，谁就打算站到他的一边去？”
米娅沉默了，立场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改变，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最多也只是……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吧。
“看，效果已经出现了。”
林精指向舷窗外，果然，随着薇的动作，褐星部队虽然也配合着做出调整，但动作显然慢了不少，和刚出现时的执行速度大不相同，林精那几句话制造的效果正在慢慢出现，想必褐星部队正在抓紧时间联系修尔求证，他们和薇不一样，他们可不希望影响修尔的计划。
过了还没有两分钟，通讯申请再次发了过来，很快，薇再次出现在通讯台上，只是这次她的表情更僵硬了，连声音都僵硬了许多，用如同闹别扭一样的语气说道：“你们可以过去，但仅限你们。”
“我们自己走过去？”
“仅限你们和一艘小型飞船。”薇看了看通讯台一旁的罗兰德，“最多三级飞船，这是底线。”
“呦呦，果然如此。”林精熟练的抖了抖毛，“看来最后的干扰因素也成功排除了，咱们出发吧。”
“等等，小鹿。”萨芙用力拉住林精，“你刚才偷换概念了，你只是说修尔的想法你只是猜测，不知道是不是事实，这点我相信，但神灵们的呢？”
“对呀，莫瑞娅。”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我们关于神灵那边的信息都是由你转达，你应该最清楚才对，薇计算出的可能性是不是真的？”
“呵，是真的。”这次林精没有隐瞒，但笑的让人很不安，“修尔太自信了，他的确还有底牌，所以才自信不会被咱们破坏他的计划，但是他忘了……底牌这种东西，不是只有他才有呀。呦呦，走吧，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