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一拜
夏日午后的阳光洒入郁郁葱葱的林木间,凌云山的一个小院中,两只小蓝翡翠鸟正在争相夺食,此鸟墨头、白颈、棕腹,后背之上是钴蓝色的覆羽,这道蓝色一直延伸至小尾之上。
此鸟反应灵敏、行动迅捷,不过那都是平时在溪流、山脚附近,此刻,它们能活动的范围不足一米。
隔着鸟笼,仲姝准备将捉到的幼虫全部喂进去,却被一旁的仲启拦住:师妹,再喂就撑死它们了。
隔壁院里,穆大娘正在收晾着刚刚洗好的衣裤,一条长长的竹杆横穿于院墙两端,她熟练的抖落着手中的衣服,不时的用手**几下,以免晾干后起皱。
除了饭菜,对于衣衫的讲究,穆大娘更是格外细心。
“师兄,你说难难还会回来吗?他走之后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仲姝没了玩耍的心情。
难难下山没多久,仲姝却提及好几次。
一起生活近两年的酗伴,难难突然离去,仲启的心里何尝不是这样自问?但他深知师父这样做的道理。
在凌云山,凌云子的决定也就是他的决定。
“师妹不必多问,师父的决定从不会错,更不可耿耿于怀,放心吧,有师兄陪着你”仲启非常疼爱他的这个小师妹。
对于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姑娘,仲启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为此他没少受师父的责罚,却不曾有半点委屈。
木亭之下,凌云子与卫叔叔正在品茗议事。
卫叔叔平时行踪不定,非要事很难见到他,今天也不例外,小亭之下二人已已围着这张石桌两个多时辰了。
卫叔叔的每次到来都是仲启所期望的,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带着师妹山道骑马、河边捞鱼或与穆大娘一道去后山采野果,不用担心师父随时唤去训话。
穆大娘刚刚晾完最后一件布衫,正欲端盘回去,无意间向外瞥了一眼,却见一个人影移了过来。
大娘刚欲张嘴,却见来人并不陌生。
是的,自己同样为眼前这个人洗过衣服。
“穆大娘、是我,我是难难,快告诉……”,权当激动所致,难难终于支撑不住,竟一下子昏了过去。
“启儿、姝儿,快过来……啊……”,平日难见这等场面,穆大娘被眼前的身影吓坏了。
仲启与仲姝闻声而至,却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浑身是伤的难难。
“哎呀,脸上、脖子上,还有脚上都有血口子,是什么人把难难打成这个样子?真是造孽啊,一个孩子怎么能受的了?……”,穆大娘话音未落,眼泪便滑落下来。
“穆大娘不必担心,这不是被人打,看样子,是树枝和坚草叶划伤所致,脚上的伤应是走路过多磨损所致,你看,鞋底都开了”,说着,仲启抬起难难的脚。
顿时一脸惊愕,自己估计错了:难难的脚底两道深深的伤痕,血迹斑斑,都已有些变形了。
“这,这脚上的伤、伤口也太深了,以后还能走路吗?”,原本是要安慰穆大娘和仲姝,没想到仲启也乱了分寸。
“脚都成这样了,为何还要走这么多路呢?不会歇息一下吗?”,仲姝也哽咽起来。
“师父、卫叔叔,快……”,看到凌云子,仲姝还是不知说什么。
快速从难难身上扫过,和仲启一样,凌云子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那双不堪入目的双脚上。
“快,快抬到屋里,仲启,取药……,所有的药”,凌云子补充道。
如此?仲启敏锐的察觉到:一向不露声色师父,为何有些……?莫非?与卫叔叔此次上山有关?还是?因为难难……
灶房里,穆大娘已将早上刚刚收拾好的一只大公鸡下锅,些许配菜、各种佐料备齐,炉火正旺,不大会功夫,阵阵香味便扑鼻而来,
上次难难身染重病,过于荤腥的东西不宜立刻进食,而需多休息,饮食则以清淡粗粮菜蔬为主。而此次则是饥饿劳累过度,所以可以大补。待凌云子清洗伤口用药后,难难便可进食。
“恩公,你赶紧带着仲启和仲姝,还有穆大娘离开这里吧,有恶人要来凌云山,一个独眼龙……,他们有好多人呢……”。药汁刺激伤口,一阵刺痛,难难睁开双眼后依知何为当务之急。
“伤口清洗后刚用过药,先把这碗水喝了,穆大娘已为你备好饭菜,放心吧,没有人会找到这里”,凌云子亲自端过饭碗:“难难,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大吃一顿,一会儿给你医脚”。
凌云子如此淡定,难难想着:看样子他已有应对之策,自己昼夜不停的赶到,独眼龙服了毒草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
到了凌云山,就得听凌云子的话。
太饿了……
炖鸡、蒸鱼,当最后一碗热鸡汤下肚时,难难这才发觉干瘪的肚子立刻有种热热的刺痛,但他似乎需要这种刺痛------“饱饱的痛”。
饭入腹、热汗出,伤口被浸,灼痛遍身。
不知何时,凌云子取出一只小香炉,炉中青烟飘出,他轻轻摇扇,难难感到口鼻处一股怪怪的气味,很快再次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难难忽觉似有条条荆条笞过,无力躲闪,亦无力阻止,后来脚心的剧痛竟令他忘了荆条为何物,终究还是没有醒过来……
仲启与仲姝待难难吃完饭便退出房外,几次欲进屋,未得到师父准允,终究原地未动。
难难说有恶人要来凌云山,以他在凌云山这么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绝不可能,只是师父为何还要安慰难难?
仲启还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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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朝阳出,明日又此时。
木乃伊?难难挣扎一番,却见自己身上多处布带绷条,动也动弹不的。不过那种伤痛感也缓和了许多。
“恩公,昨天……”,再次看到凌云子,难难真着急了。
“不要动,不要动,你已身无大碍,可以给我讲讲究竟发生何事吗?”。凌云子又开始了一个老人和孝的谈话方式。
“那天我下山后,……后来到了一个叫十里店的地方……一个独眼龙……,哦,对了,店小二讹我一两银子,然后再是独眼龙,他打听凌云山……我就找了那种草药……为了尽快上山,我只能徒步……”难难如翻书一般复述。
他的“书”翻完了,凌云子却一言不发。
身子动不了,眼珠转个不停,难难先偷偷的瞄了一眼凌云子,然后很快又盯着屋顶。此举倒像是做了错事的学子惧怕先生处罚一般。
“你无须担心,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只是,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凌云子果真一鸣惊人。
若是初次见面,难难定会惊讶于眼前这位老者的与众不同:自己冒险上山报信,反而被他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在凌云山近两年的耳濡目染,难难自己也变得小小与众不同了:任何一个意想不到,都是意料之中,都符合凌云子这样的高人。
对啊,如无凌云子提醒,难难差点忘了:他已经是离开凌云山的人了。
“我的脚……”,难难试图坐起来,但刚用力脚下却传来刺骨般疼痛,痛感从脚底直穿头皮。
难难沮丧道:“我还没有什么打算,不过脚能下地走路就立刻下山”。
凌云子听罢冲着门外却道:“你进来吧”。
顿时,一个身影映入他的眼帘,由于此人背对太阳,看不太清。
不过,身影继续靠近时,难难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身板,那衣服,脸上明显的两个标志……
“独眼龙?就是这个恶人,恩公,你快跑,哦,不,你快打他,他已喝下我的毒草水,肯定不那么厉害……”,说话间,难难挣扎正欲下床,却被凌云子立刻制止。
“哈哈哈,好个毒草,难难学会用计谋了”,凌云子依旧将他按住:“你的脚被坚石和树根所伤,动了筋骨,伤口被异物所侵,若非及时医治,恐怕这一辈子都走不了路,还敢强撑?”。
“可是,可是,这个恶人”,难难根本不听,越发挣扎的厉害了。
“难难,看看我是谁?”,那“恶人”转过身去,摘掉左眼眼罩,剥去右脸伤疤,脱去外套,再次回头道:“我还是那个恶人吗?”。
这么熟悉?难难快速转动脑瓜:好像在哪见过?
“卫叔叔,对,你是卫叔叔”,难难高兴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片刻后,他还是不解:“可是,你为何要这么做?”。
“哈哈哈,为何要这么做?那你就要问你师父喽”,说完,那个“恶人”便迈出屋门。
“你师父?”,难难好像明白了什么。
摸摸他的额头,凌云子道:“难难啊,这是为师在考验你啊。下山之时曾叮嘱你不得向外人提及凌云山,仅凭此点看你能否托付大事。
原本只要你不说出凌云山,你卫叔叔次日就带你回来,没想到你性子这么烈,竟只身一人徒步翻山越岭前来报信。好在医治及时,若你的脚有个三长两短,为师就要铸成大错,悔恨终生啊”。
这一次,难难真的哭了……
“喂,刚才还计谋呢?怎么哭鼻子了?你的气概哪去了?”,凌云子和这位新徒弟开起玩笑来。
片刻后,凌云子继续道:“你想过没?一个店小二都尚且算计客人,若你卫叔叔真是那个恶人,岂会被你灌醉?还让你轻易下毒?
客栈后山找花草之时,你卫叔叔一直在你身后,几次欲叫住你,但毕竟你们二人不熟,他一时无法向你释明其中原委。
后见你徒步而行,便知你要回凌云山,就先你一步上山等你,只是他会轻功,最后还是低估了你的脚伤……”。
这次,凌云子变成那个翻“书”之人了。
怪不得会这般顺利?合着都凌云子安排好的,如此说来,那毒草卫叔叔压根就没吃进去。
虚惊一场……
凌云子起身望着窗外,摇着羽扇,而后慢慢说道:“普通人心难静,故人多之处便多了几分嘈杂之音,而每个声音背后则代表一个人心之所想,人多,所想之多,进而演化为争斗与心机。
然心静则身静,身静则安静,倘若人人都能做到心静,便没有了喧闹、没有了浮躁。
宁静安逸之地如此,超凡脱俗之地亦如此。
最后能够做到:深处喧闹、面对浮躁而不为所动,是为心静志远……
不懂?
不过难难确信一点:凌云山一定就是那个超凡脱俗之地,而凌云子,就是那个超凡脱俗之人。
最后,凌云子转过身来,羽扇轻轻指道:“从今日起,你就叫仲逸,是仲启与仲姝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