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血脉至亲
北冥风匆匆换好干净的衣裳回到凤鸾殿时,夕若烟已经醒转,庆儿正扶着她坐到榻上喂着汤药。
北冥风缓步走进,夕若烟浑身无力地靠在庆儿怀中,余光瞥见渐近的身影,她突然挣了挣,翻身躺回了榻上。
庆儿正纳闷,回头一见便瞬间明白了。
北冥风挥了挥手,庆儿会意,搁下手中药碗,却身退出。
本就寂静的寝殿此刻更显静谧,夕若烟背过身将小小的自己裹在被子下,小巧的脸蛋更添几分苍白之色,久久不曾开口。
北冥风叹气,端起桌面上的药碗,略吹了吹,这才举步走向榻边。
“张院判说你身子受寒,醒后必须要喝药,得祛祛体内的寒气才行。”北冥风沿着床榻而坐,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倒是半点儿不因她闹脾气而显出些许生气来。
夕若烟仍旧不理,他伸手过来掀被子,她便赌气的裹着被子往里头挪了挪,无论他如何细声轻哄,她就是不理会。
北冥风有些无奈,端着那药碗在床榻边坐了许久,却未再开口。
外头雨仍在落,却比方才小了许多。雨滴打在蔷薇花上,震得花瓣纷纷扬扬而落,霎时间,便铺了满满一地。
寝殿无声,却听得雨打屋檐之声更加清晰,淅淅沥沥,宛如在耳。
也不知是否是被子里太过热闷,惹得夕若烟一颗心也愈加烦乱起来,经久,她终于受不住,好没骨气的翻过了身,拿着一双清澈的眼瞳瞪着他。
小脸苍白,连带着唇瓣也尽失血色,只那一双眼黑亮剔透,好似一汪泉水,碧波清澈,此刻却又满含怒意的瞪着他。
北冥风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夕若烟更加生气,一把掀了身上的锦被,露出里头白色亵衣来。
北冥风赶忙替她拉上被子,颇有几分无奈,“笑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一不顺心就爱折腾自己。”也爱折腾别人。
他未有再言,只舀了一勺药汤放在唇边吹了吹,凝着她,仍旧是一贯的好脾气,问:“是要坐起来再喝吗?”
夕若烟定定望着他,眼眶却一下子红了,双手紧紧抓着锦被,抿着唇不发一言。
今日她是哭着出的景褀阁,又在御花园中走了许久,后来他来找她,她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日之事,只怕是老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此时还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威严帝王与宠妃在御湖上争执,怎么说来都是一个百年难见的话题,何况那时她又是那般无礼不懂规矩,怕也是下了他的面子,降了帝王的威严。
可如今,她发脾气,他却一点儿也不生气,仍旧好声好气的来哄她吃药,这样的阿风,一如往昔,从未变过。
鼻尖微酸,眼泪便再也不争气地落下。
北冥风心中揪痛,他放下药碗,用袖口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动作尤其温柔,丝毫不厌其烦。
夕若烟突然觉着自己好没风度,又好爱耍小性子,眼泪不禁是落得更凶,如何止也止不住。
“你冲我发脾气,我还没怎样,你倒是先哭了。”北冥风温柔替她拭泪,见她哭得更凶,一时间竟是有几分手足无措。
正思虑该如何哄她才好,夕若烟却突然起身抱住了他的脖子,北冥风一怔,随后将她抱住,柔声轻哄。
“你个混蛋,你个骗子,你说过不骗我的,你说过不骗我的,可你还是食言了。”夕若烟紧紧抱着他却又在声声质问,没什么力道的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他身上,却好似抓痒痒一般,未有一点儿痛觉。
她生气的原由北冥风也大概猜到了一些,因是自己理亏,便也没有多作辩解,只任着她捶打宣泄,并不反驳。
淋了雨,又才将将转醒,夕若烟身子本就虚弱,此刻发了小脾气,更是有些乏了。她松了手,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望着他问:“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不许再骗我、瞒我、欺我,否则我就真的会生气,真的会不理你的。”
北冥风默了会儿,忽觉手臂上的力道加重,心知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我问你,我弟弟是不是没有死?阿洛……是不是就是雨龙?”
杨成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为长,名唤晴柔;次子小三岁,唤雨龙。当年丞相府大火,众人皆以为杨家上下无一人生还,尽数丧命于火龙口下,可今日在云笙身上见到的那枚玉珏又分明是杨家的物件,若祁洛寒不是杨雨龙,那又该作何解释?
夕若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自己不留神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她要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否还活着,阿洛……又到底是不是雨龙。
北冥风低头敛眸,心中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抬起头,却直直撞进了那一汪碧水清潭之中,他浅声一叹,到底是应了,“是。”
心里紧绷的弦在刹那间松懈,夕若烟忽然软了身子瘫坐在软榻上,眼泪夺眶而出,略有苍白的脸蛋上却又缓缓浮现笑意,又哭又笑的模样真真是有几分滑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还活着。那是爹爹在天之灵要我们重聚、相认,他就是我弟弟,他是雨龙,是我的亲弟弟!”夕若烟激动万分,紧紧抓住北冥风的手,却又因一时大喜大悲,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北冥风忙为她顺背,又将软枕垫在她的背后,替她压了压被角,两道浓眉却不知何时已紧紧蹙在一起,“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你还怀着身孕呢!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话语间半是责怪半是焦急,却又是压不住的满满心疼。
夕若烟此刻只沉浸在喜悦当中,对这话充耳不闻,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在枕下摸索着,片刻摸出了两件东西,却是两块一模一样的玉珏。
说是一样,只是质地形状相同,却又不太一样的是,两枚玉珏之上各刻了“合”“欢”二字。
夕若烟望着玉珏破涕为笑,“当年爹爹寻来两块上好的羊脂玉,玉洁白无瑕,没有一点儿瑕疵,故而爹爹命人做成了两枚玉珏,我与弟弟一人一块,我的是“欢”,他的是“合”。爹爹说,人有悲欢离合,纵有一别,来日亦能重圆。”
后来,后来他们真的分离了,一别五年,再聚,却早已不识眼前人,不知是重聚,却当是新识。
明明是至亲血脉,明明是手足情深,却不识得旧人,竟还此般浑浑噩噩的过着,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白活了一场罢了。
见她此般,北冥风最是心疼,握了握她的手,却是认真的问她:“如今你已知道了他是你的亲弟弟,那么,你要和他相认吗?”
这话北冥风问得十分认真,即便心中有数,却也并未强加给她自己的想法,只是简简单单的问了,不过,是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罢了。
夕若烟止了啜泣,闻此言,惊愣的望着他,却经久不语。
如夕若烟事先所料想的那般,上午在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情,果然便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大小小的角落,甚至于,不知被谁带到了宫外,成为了百姓茶楼酒肆的闲谈。
传言五花八门,人人都拿出了自己说书一般的本事传得绘声绘色,当然,每一个是真的。
哄好了夕若烟,又喂她喝下祛寒的汤药之后,北冥风便摆驾回了太和殿。他前脚一走,后脚便有人过来探望。
先是云笙祁洛寒,早早的便候在了凤鸾殿外,待得北冥风走后才敢进来,前者更是一见面便拉着哭哭啼啼不休,虽是担心,却也毫不吵耳;后是云烈,带了一朵天山雪莲,据说是给她炖汤补身之用;待到晚些时候,就连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的司徒菀琰也来了,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又是少不得的一番怪罪啰嗦。
真正的原由如何夕若烟并未告知任何人,谁来探望都是三缄其口,直到她累得不行,眼皮不住打架了,众人这才悻悻而归,不再叨扰。
今日发生了这事,却也仍旧没有误了明日的行程。
辰时二刻,宣德正门外。
回程仪仗绵延十里,百姓夹道围观,百官齐齐恭送,帝王与贵妃亦在城下相送,场面宏伟,堪称一绝。
祁洛寒与云笙对着二人拜了三拜,夕若烟纵有不舍,却也只能强压心底,强颜欢笑,近前,将他们扶起。
微风拂过,眼中迷离似险险落下泪来,夕若烟好容易忍了,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锦盒递给云笙,“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你们要互相扶持,还有,照顾好义父,有闲暇之余,记得给阿姐来封信。”
夕若烟强忍着心头的酸楚,仍以袖拭了拭眼角,北冥风余光瞥见,上前两步将她揽在怀中,以示宽慰。
云笙应了,待打开盒子,却有些错愣。她望了望身旁的祁洛寒,从怀中将那枚有着“合”字的玉珏取出,再将盒中的那枚一同拿在手中,两相对比,竟一时有些无措,“这两个……怎么一模一样?”
春风迷了眼,眸中一片氤氲,夕若烟忍了忍,莞尔道:“那日见这枚玉珏有些眼熟,回去找了找,竟找到另一块一模一样的。我想着,既有了“合”字,又何不再凑个“欢”字,也算是对你们的一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