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于是，一切依旧如常

    周围的世界一片黑暗。

    此时的林峰就仿佛置身在一片无限而又漆黑的空间之中，宛如一个无根的浮萍，静静的漂浮在这片空间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静静的等待，等待自己离开这儿。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天、一个星期，那种围绕林峰的漂浮感终于开始有消散的迹象了。

    “诶……等等，漂浮感消散了……也就是说，我会往下掉吗？”感觉到变化的林峰脑中瞬间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可能。随后，事情的发展也很是给林峰面子，仅仅是在一秒过后，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就向着林峰袭来。

    “靠……”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林峰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猛地往下拉了下去，在这21年的人生中，他也首次体验到了自由落体的滋味。

    “啊……我看仿佛看到了牛顿那和善的微笑……”这个略带吐槽性质的想法，在林峰的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随后他就再度失去了意识。

    陌生的天花板，冰冷的空气，还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林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那因为长时间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缓缓地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呵呵，又是这个套路啊，从昏迷中醒过来，然后就躺在床上什么的。这个梗还真是玩儿不厌啊。”

    苦笑着摇了摇头，吐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槽后，林峰开始认真打量起了自己所在的病房。

    这是一个单间的病房，洁白的墙壁，干净的地面，米黄色的窗帘，正对着床的墙上有一台大屏幕的液晶电视。电视机的正下方摆着一张带滑轮的可以折叠的床，想必是专门给看护的亲人用的吧。

    在床的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左边的放着一本病例以及一大堆检查结果的单子，右边的柜子则是放着一些食物和水。

    “一个简单、干净的病房。”这是林峰对于这里的第一印象，可能是因为经常通风的缘故吧，在这个病房里医院那种特有的药物、针筒、消毒水之类的味道并不会非常的明显，“虽然算不上豪华，但却是个单间。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在这种大医院弄到这么好的地段了？”

    林峰正在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声音：“医生，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小峰啊！他今年才21岁，他还年轻。而且他的父母也……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这位家属，很抱歉，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和难过，他停顿了一下后，似乎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自从您的外甥进到医院，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他的身体状态很稳定，身上那些众多的创口恢复的速度也快的惊人，但就是没有任何恢复意识的迹象。”

    “我们采取了很多的办法进行了检查，但是依旧没法解释您的外甥现在的状态。现在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没有继续住院观察的需要了。”男人的声音缓了缓，随后就变得坚定了起来，“作为一名医生，对于这样的情况我很惭愧。但是我必须建议您，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出院，然后带他回家休养，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转院治疗。无论是那个选择都比现在这样干耗着要好。”

    医生的话很真诚，也很实在。女人也并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只能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哽咽声，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随后，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女子和一个年纪在30岁上下的医生走了进来。

    风，轻轻吹动着米黄色的窗帘，将楼外清新的空气带入了房间。一束阳光斜斜地洒在地上，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温暖，将房间染上了一层温和的味道。

    一个年轻人静静地直起来身子坐在床上，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但是笑容却阳光异常。虽然身上穿着才的衣服，但是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健康的味道。

    年轻的医生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中年女子使劲睁大自己那红肿的眼睛，仿佛只要一个眨眼，这个微笑着的年轻人就跑掉。

    “嘿嘿，姑姑我醒啦！”林峰在向着医生微微点了点头后，满面笑容地对着那个傻在了原地，眼睛红肿的中年女子吐了吐舌头道，“额……我们是有一个月不见了吧？”

    “哇！”这一句简单的问候，轻易的击碎了这个女人最后的坚强。在这不大的病房里，她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了林峰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肆意的在脸上肆虐，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完全听不懂是什么话，“小峰……你……好了……我……没有……但是……”

    “好啦，好啦。不哭啦，我这不是没事嘛~”

    “但是……我，不知道……没有……”

    女人不断地抽泣着，诉说着。

    林峰就这样静静的微笑着，倾听着，。

    “没事的，我回来了。”看着自己的姑姑已经哭得快变成人形了，林峰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暖……以及坚定，轻声的低语道，“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

    “诶……不是吧，姑姑。还愿什么的就没有必要了吧？”三个小时后，林峰哭丧着脸跟在他的姑姑，也就是他爸的二妹林燕身后，神情无奈地小声嘀咕道，“反正我也不信这个，再说了我醒过来也和神佛没啥关系，真的。”

    “放屁！你小子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揍你！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听到林峰如此大逆不道地发言，林燕猛地转过身，用她那完全没有消肿的眼睛瞪着林峰道，“刚醒过来就要出院，让你再检查检查吧，打死也不愿意。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啊？”

    见到自己的姑姑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林峰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没敢在继续往下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个月没醒我有多担心你吗？在医院里再观察两天有什么不好的？什么叫浪费钱，钱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学生来担心！”林燕完全没有放过林峰的打算，就像是要把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所有担心与痛苦都释放出来一般，她完全不顾及自己现在正在走大街上，无视形象地对着林峰咆哮道，“你以为老娘我钱很多，没事跑去还个愿玩儿？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有个念想！一个个的全都是自作主张，我行我素的主，简直跟你爸一个……”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提及了不该触碰的东西，正在咆哮状态中的林燕声音瞬间小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闪躲了起来，看着林峰的眼神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明天就跟你去还愿嘛~”林峰笑嘻嘻地走到林燕身边，吐了吐舌头说道，“对啦，今晚我想吃姑姑你做的红烧肉。哇，我这一个月昏迷，都是吊的营养液吧？今晚一定要吃餐好的，把这个月的损失全都给补回来！”

    “好好好，你要吃什么随便说，姑姑都做给你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峰，确定他确实没有被悲伤压垮的样子，至少表面上还没有，林燕悄悄地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小峰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啊，这孩子也已经长大了。”

    随后，林峰跟着林燕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接着就在林燕家里开了一次难得的家庭小聚会。

    夜，已经深了。

    林燕一家人都已经睡下了，然而林峰还没有一丝一毫地睡意。他随意拿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那轮明朗、冷冽的月亮，手中还不停地把玩着一只金属外壳已经严重磨损，其中一面的表壳上有着三道极深的痕迹的zippo打火机。

    这是在吃饭的时候林燕交给林峰的，据说是他的父亲——林博的遗物。那天的车祸非常的严重，林峰一家三口自驾游，开车上山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事故原因到现在依旧不明，整辆车子撞开了公路边上的围栏，径直冲下山去，随后整辆车竟是直接爆炸了。讲道理来说，除非是在车子上安装了炸弹，否则现实中的车祸里只会有燃烧的车子，绝没有会整个爆炸的车辆。

    这次车祸的直接结果就是林博夫妇连同车子一起变成了一堆冒着黑烟的焦炭，林峰被甩出了车子，虽然受了重伤，但却免于爆炸。然而多方调查之后却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事故原因，这样的结果一度让林燕近乎崩溃。

    而林峰现在手上把玩的这只zippo火机就是当时一同被甩出车子，幸免于难的东西，算得上是他的父亲唯一一件随身携带的，得以保留下来的东西了吧。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林峰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了一盒尚未开封的软装中华烟，然后打开，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无声地点燃了这根烟。

    “咳咳咳。”仅仅是吸了一口，林峰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从来没有抽过烟的他，第一次尝试，就下意识的吸了一大口，然后让它们顺着咽喉完全的被咽了下去。年轻的、尚未经历过香烟的直接洗礼的肺部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直冲林峰的脑子，让他不禁有些头晕眼花，连坐都快坐不稳了。

    他不禁弯下腰，拼命的咳嗽着，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一些肺部和喉咙的痛苦。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偏学抽烟。”林燕那没好气的声音在林峰身后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手伸到了林峰的背后，轻轻的拍打，抚摸着他的后背，帮助他顺顺气，“睡不着了呀？睡不着就说。”

    林峰艰难地回过头，看到了一脸关切的林燕，和站在一旁端着一杯温开水的姑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睡觉了吧？”

    “傻小子，说什么呢！”姑丈刘亚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好气的说道，“早就知道你睡不着了，我和你姑姑可是在房间里等着你来找我们哭诉呢！谁知道你小子一转身就把我们俩晾在一边几个小时，自己一个人跑到这边抽烟来了。”

    “哈哈哈，你们早说嘛。早说我就去找你们了啦！”看着眼前这个两个真心关爱自己的亲人，林峰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道。

    “只不过……要是我能哭得出来，也就好了呢。”说到这儿，林峰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情绪显得很是低落，随后他抬起了头，苦笑着对着两人说道，“姑姑，姑丈。我……我可能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知道爸妈死了以后，我的心情很平静。是真的很平静，就像是风平浪静，不起一丝波澜的湖面那样。”林峰的眼神渐渐地失去了焦点，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了起来，“一点都不难过，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我就接受了爸妈的死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心平气和。”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的冷漠无情。”

    “我很愤怒，愤怒自己的无动于衷。”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个人告诉我，我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我付出了代价。我很害怕，我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付出的代价就是爸妈的生命。”

    “当那个人告诉我代价不是爸妈的生命而是其他东西的时候，我竟然松了口气。不光是因为代价不是爸妈的生命，不是我害死的他们，更是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借口，一个为自己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所当然的借口。”

    “我这是怎么了？”说到这儿，林峰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眼前的这两个人，目光中的迷茫和无助简直让人心痛，“姑姑，姑丈。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好？”

    “傻孩子，我们两个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

    “别想得太多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刘亚明和林燕两人一人一边，紧紧地握住了林峰的手，轻声地安慰着他。

    这世上的事，千变万化，千千万万的人正在经历的挫折，面临着考验，承受着痛苦，背负着重担。但是无论如何，人都要活着，日子都得过着，一切都会过去的。

    夜色，更浓了。

    一轮明朗的圆月高悬在夜空之中，用她那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大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睡熟着的、清醒着的人们，就如同她在过去的成千上万年里做的那样。

    这世间的一切依然照旧，一切依旧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