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没有的序章
淮水浩浩荡荡,日日夜夜从寿郢西北的紫金山下拐过,东流入海。百草枯黄,河畔高大的赤实树掉光了叶,光秃秃的枝头只剩点点赤实果,果上虽带着些白霜,红的却异常耀眼。这个季冬之月,没有下雪,风里裹来的寒意冻彻心肺。一身韦弁服的景阳蹒跚走来,白色的须发、韎色的衣裳,在遍地冷霜的清晨无比醒目。走到赤实树下时,他停了下来,他身后的甲士也随之停下,几名军率甚至跪倒。
“在此吧。”拜别东南,景阳去冠摘剑,华美的带钩解下,腰带堪堪攀过了枝丫。
“仲父!”眼见白发苍苍的景阳颤颤巍巍站上一块不高的石头,与他一起登岸的景骅潸然跪倒。他欲哭无泪,青筋暴起的手想在北风中抓住些什么,最后只揪起一扎带霜的枯草。
“莫敖……”景骅身后的军司马等人也忍不佐喊,但他们谁也没有起身。
“葬此可望西北,惟天佑大楚。”景阳对景骅做最后的交代。灌完最后一口楚沥,他脖子伸进腰带,只是一跃,身躯便吊在树下,犹如北风里枝头挂着的赤实果。
莫敖自缢,起身的军司马等人对景骅一揖,含笑道:“惟天佑大楚。将军珍重。”
“君等不可!”锵锵剑鸣,没等景骅扑去,十数柄宝剑已抹过咽喉。血溅的同时,司马、裨将、军率一个接一个倒地。
“公子,快、快看……”跪坐良久,朝阳仍未升起,景骅的随身小仆见了鬼似的把手指向了头顶。那里,黑暗逐渐转成靛蓝的浩瀚天空,五颗硕大的星星清晰可见,它们排成了一条直线,斜横在繁复灿烂的星幕之上。
天降异象,景骅却还沉浸在仲父自缢的悲伤中,他看着星空茫然若失,然而在几十里外的楚都寿郢,司空唐渺快要疯了。他撞撞跌跌的直奔路门,刚进门就和一个寺人撞到了一起,脑袋生疼间,他连皮屡都没脱,直上台阶冲进了明堂,口里直呼道:“大王、大王、大王……”
钟瑟空灵,此时楚王熊完人在中廷,他身后站的是神色不安的王尹还有浑身是汗的太医尹。燎火之下的薜帷,一觋一巫半?抱在一起,白皙的肢体缠绵灵动,若鸾舞又似交合。太卜跪坐白玉,祷告里除了圆莛,灵龟也在烈火中灼烧。显然,大家都在等筮卜的结果。
“卿何事?!”楚王玄衣纁衫,筮与卜久久不见结果,他难免焦虑显于色。这时候司空乱哄哄的跑来,自然愠而不悦。只是,司空之职乃占相于天,莫非天象有什么异变?
唐渺见到燕寝之内正在筮卜方才有些冷静,可脸上的狂喜却难以隐藏。他拜后大声道:“恭贺吾王。臣甫观天象,五星聚会于我楚天,此大吉之兆。古人尝云:凤凰在庭,朱草生,嘉禾秀,甘露润,醴泉出,日月如合璧……”
“子所出何言?”楚王虚指着唐渺,不自觉间,手臂居然微微颤抖。
楚王喜极,太卜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过来,沉沉拜道:“男也。立之为王大楚必昌。”
“臣恭贺吾王,五星聚会于我楚天,此像乃五百年一见。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载大变……”见筮卜也应征着自己的观点,唐渺欢喜更甚,好一会他才想起卜尹开头说的是‘男也’,他张口结舌,费尽全力挤出一句:“大…大王,赵妃产否?”
“然。李妃亦……”楚王还在想天运何如,他身后王尹忍不住点头。燕寝两妃生产,一妃寤生一妃早产,他差点吓死。现在筮卜、占天结果都是大吉,他的心方放回肚子里。
“臣断言,此兴我大楚之圣君也。”早就半疯癫的唐渺跳将起来,带着泥块的皮屡毫无顾虑的踩踏在朱红色的蒻席上,只留下一片肮脏。他终于想通五星聚大吉之征兆应于何处了?就应在燕寝赵妃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想到此他声音高的几乎在喊叫:“臣贺喜吾王。圣君降世,我大楚必可承天运、复故郢、兴大楚。”
“岂止赵妃,李妃也产在今日。”楚王面色先喜后忧,当然忧只是小忧,不管谁生,都是他的儿子。“若爱妃俱产公子,孰为圣君?”楚王问道,他先是看唐渺,后又看太卜。
“啊?”原来两个妃子都在生子,起身的唐渺又跪了下去,好在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他道:“大王,自古立储皆立嫡长,孰为长子孰便为圣君。”
“筮卜已毕,臣……不知。”唐渺答完楚王看向太卜,太卜似有苦衷,直接说不知道。
“此合天运否?”楚王只好看回一脸狂喜的唐渺。
“大王,此正合天运。”唐渺再拜。“天有常道,地有常数、君有常体,人子有嫡庶长幼。圣君既能兴我大楚、再霸中原,必将是遵循常道,立嫡长为王储……”
司空大人正在论述天道至理,嘹亮的婴啼隔墙而至。这不是一声,而是两声。须臾,太医、侍医,寺人、宫女,两帮人违礼各捧一个婴儿趋入中廷,双方几乎同时在楚王身前跪道,不再冒冷汗的太医尹拜道:“臣贺喜大王,两位少夫人生的都是王子。”
“嗯。”楚王看着捧在眼前的两个男婴,笑容满面。婴儿正啼哭挣扎,尤其是李妃生的那个。笑容间,太医掀开寝衣,让楚王辨子。
“孰为长?”在唐渺、王尹、太医等人的贺喜声中,楚王突然收敛了笑意。
中廷顿时一阵沉默。婴啼几乎同时,谁也分不清长幼,太卜想到刚才的繇词,暗自叹了口气。
“名悍。”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楚王抱起正在啼哭的婴儿,婴儿在他怀里啼哭挣扎的更厉害,看着他挥舞的小手,当即赐名为悍。然后他又抱起另一个,这个已经睡着,长的是瘦长无比,肤色也黑,双腿仿若荆条……难怪是寐生。
“名荆。”楚王脱口而出,全然忘记名子不可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