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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季风

    汉使西去的事,熊荆看到过不少遍,只是他并不清楚那一堆生僻的国名地名代表了哪里。波斯蒜瓣纹银碗他没见过,但雒越、南越的贡品中,不乏陆离、海贝等物,这些都不是南海应有的东西,细问此等物品因何而来,越人除了‘戈船’二字,说不出个所以然。

    戈船就是独木舟,可能是单体,也可能是双体。这也是它们要在顿逊换乘的原因,这些种船只能沿岸划行,汉使往返需要花费两年时间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遗憾的是汉使止步于南支,没有继续西去;更加遗憾的是九十年后,东汉为保持陆上丝绸之路的畅通,连年动用数十万军队、八十余亿饷钱,仍然三通三绝,不得不遣使西去。

    当时班超年老(66岁),因此遣副使甘英前往。甘英最终到达了条支(波斯湾北港口),安息船人不过告之其海上航行的实情:‘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

    等候季风、航行时间需要两年、备足三年之粮、数有死亡,这些其实都是航海实情,奈何闻言甘英闻言畏惧,由此折返。

    诸人散去,熊荆不由想起两汉时期两次西去的憾事,尤其遗憾甘英那次,如果当时班超年轻一些,由他亲自出使,以他的性格必然下海西去,从波斯湾进入红海,最终抵达地中海。不过这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流着和班超一样血的无勾长等人必然能抵达苏伊士湾。

    季风仍然转向,暂时放下远航事宜的熊荆开始着手另外几件事:

    一是港口建设。城周三里的番禺城根本无法支撑日后越来越庞大的远洋贸易,所以番禺城要扩建,番禺码头也要扩建;还有就是番禺湾,湾外疑似香港屯门岛的地方要建一个大型灯塔;还有船坞,番禺日后将是海舟的主要建造地,必须建设二十个以上的船坞。

    二是冶铁。不管是因为贸易还是因为造船,都需要钜铁。明清时期佛山冶铁业发达,但佛山并无铁矿,佛山的铁矿来自广东云浮等地,好在熊荆念及的田独铁矿已经探明。

    这次倒不是走狗屎运,综合留邑磁铁矿冶炼的经验,集尹得出一个结论:即转炉可炼之矿石必带磁性。他的总结完全正确。贝斯麦转炉能炼的瑞典铁矿石,也是磁铁矿,也就只有磁铁矿,其硫磷含量才能符合转炉吹炼的要求。

    田独铁矿距离榆林湾不到六公里,熊荆还记得铁矿所在之处叫做黄泥岭。其实他不记得黄泥岭也没有关系,磁铁矿必然会强烈影响地球磁场,只要找一堆人在榆林湾十几公里内拿着指南针来回走动,自然能找到田独铁矿。

    只是找铁矿是一回事,在哪里设厂冶炼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于番禺设厂,那当然最为便利,可铁矿石需要从几百公里来运来,这不但极为费事,还将占用本就紧张的运输吨位;而于田独当地设厂,当地的森林砍伐不易,木炭、焦炭又要从广州运去。

    最后一件事,那就是造船用的木材。诸越必须现在就开始砍伐可以造船的樟木,如果数量不足或者难以砍伐,那就要去泰国砍伐柚木。这到不费什么运输吨位,春天季风转换后柚木可以钉成木筏,再挂上风帆,直接从海上拖过来。

    三件事都需要劳力,作为地主的公师巳自然欢迎。他如此,驺无诸、驺夫善两人则不太愿意冶铁工场建在番禺,这将是南越坐大的开始。驺夫善认为,既然海舟返航时从印度满载稻米,去时却空舟而去,那设冶炼厂于榆林湾,运输吨位可忽略不计。

    转炉要成批量生产,不可能像郢都那样直接从高炉灌入出铁水,要先炼出木炭生铁,而后再用焦炭将生铁在化铁炉中融化,如此才能保持转炉的连续生产。田独铁矿好找,甲子煤矿却不好找,造府目前的计划是用郢都焦煤化铁。这自然又要增加运输吨位,但在找不到其他焦煤的情况,这些吨位本来在计划之内。

    计划中,曲阳邑出产的焦煤要运至杭郢积存,以防战争后期断煤。既然杭郢有煤,货船运粮至杭郢,装上煤再运到榆林湾,除了煤炭的装卸人工、货船损耗,并不增加额外的费用。即便有产生装卸费用,雒越、闽越、瓯越大可以出人出力,包揽一年大约一万吨焦煤的装卸。

    诸越喜欢相斗,冶铁工场所在地又涉及日后钜铁、生铁以及利润的分配,所以驺无诸、驺夫善不愿公师巳得利。熊荆对此也不好决断。田独矿石也就几百万吨,这些矿石冶炼完就只能外购铁矿石;而且战争期间需要从印度运粮,去时空船,战争结束后情况就一样了。如果还没有找到焦煤,那就要专门用船从郢都运煤。成本如此之高,设于杭郢的冶铁惩设于曲阳的冶铁场将把田独冶铁场打得落花流水。

    “你以为如何?”诸越的争论熊荆没有调解,此事将交由正朝决断,但在正朝决断之前,熊荆想问一问工尹刀的意见。这几天他了解不少情况,心里应该有谱。

    “臣不知道海舟是否充足。”工尹刀不太习惯越地的气候,好在已经是秋天。

    “哦。”熊荆点点头。就像一个水桶一样,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板。楚国现在最短的那块板,恐怕就是船吧。“海舟是否充足?”熊荆不解。

    “臣不知何时迁于江东,亦不知迁于江东时海舟能有几何?”工尹刀道。

    “十年如何?”熊荆大致估计了一个时间。“十年之后,海舟有两百艘。”

    “敢问大王五年之后海舟几何?”工尹刀再问。

    “五年?”熊荆预估了一下,道:“五六十艘。”

    “不足也。”工尹刀听到这个数字就连忙摇头。“楚国全国舟楫吨位仅一万吨有余……”

    “一万两千吨。”熊荆很记得这个数字,正是因为舟楫吨位不足,才请赵齐两国的舟楫支援,让他们占了一次大便宜,尤其是齐国。

    “然。舟楫一万两千吨,因要运铁矿于郢都,故运铁矿、焦煤于杭郢者几无也。”工尹刀道。“六十艘海舟,不过两万四千吨。臣以为此不足。”

    “仅以木炭炼生铁,焦煤所需并不多。”熊荆道。工尹刀提的是此前制定的煤铁储存计划,要保证退守江东后,杭郢每年生产钜铁五千吨。这大概需要一万五千吨铁矿石,一万吨焦煤(不以焦炭冶炼生铁)。若战争持续十年,那就需要十万五万吨铁矿石、十万吨焦煤。

    “田独已有铁矿,所需者乃化铁炉之焦煤,一年一万吨,一年运两万吨足以。”熊荆再道。

    “然南海铁矿试炼过少,若铁矿不可,奈何?”工尹刀问道。“钜铁以木炭冶生铁,生铁若以木炭,所费昂也。”

    “南海铁矿试炼几次?”熊荆追问,他还未等到工尹刀的回答,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声惊呼:“风向已转!风向已转!”

    已近十月,确实是转风的日子。熊荆出堂一看,只见外面挂着的三头凤旗不再被风吹向东北,而是被风吹向西南。

    “禀告大王,风向已转。是东北风,风向五十三度。”谬枳负责导航,其他人不关心风向,他和思畋日夜观望,苦盼季风。下午风向一转,他们就发觉了。

    “善!大善!”熊荆捏紧了拳头,大喊两声善。风向五十三度,那通过东南——西北走向的马六甲海峡看来不是那么难。既然能安然通过马六甲海峡,那么舰队就能平安抵达斯里兰卡或者印度东海岸。

    “请大王择期。”无勾长也奔了过来,东北风一转,他就想早日乘风而去。

    “何须不佞择期,谬枳择期。”熊荆看向年轻的巫觋,目光含着无限希望。

    “臣等恭贺大王。”谬枳等人喊叫的声音过大,后跑出来的陆茁、公师巳、驺无诸、驺夫善几人得知季风已至,全向熊荆道贺。

    “贺不佞也当贺自己。”熊荆笑着让他们免礼。可惜他笑容未歇,长姜就拿着一份讯报沉着脸过来了。等起航的事都安排妥当,他才在熊荆耳边轻告道:“禀大王:齐人至郢都退娉,言已将可嘉公主许与秦国长公子扶苏,诸敖大怒,欲伐之。”

    “啊?!”熊荆吃了一惊。退娉是他的决定,奈何楚齐联姻关乎邦交,朝臣死活死死不同意,于是事情就暂时搁置了。谁想到这边还未退娉,齐人就迫不及待将公主许给了……

    “扶苏?”熊荆念起来这个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此秦国长公子也。”长姜道。“去岁所生,传秦王素爱之。”

    “不佞还未退娉,齐人便将要与秦国联姻?”熊荆对齐国越来越不满意,哪怕他不想娶齐国公主,也不能接受齐人这样先斩后奏。诸敖的决定没错,齐国确实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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