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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菜地

    端坐在明堂里的建信君正在想,以何种言辞才能打动说服平原君赵营,想着想着,一抬头就看到赵营疾步而来。有道是室内不翔,赵营疾步而来,建信君有些怪异,当看到他手上拿的竟然是把剑,人立刻从蒻席上跳将起来。

    “背盟小人,佞我!我、我……”赵营是真想杀了建信君。

    朝堂上熙熙攘攘,回到正寝之后,赵营才微微静了静心。正朝上他当众表达了出兵之意,却未确定出兵的日期,但也算是给了鶡冠子以及楚国使我有了一个交代,表明了赵楚之间仍然交好,亲如手足。然而,鶡冠子这样的野贤怎知大国之间秘而不泄的博弈?秦、楚、赵三国的关系又哪会像螓首想的那么简单——只有善恶、只分黑白、只见忠奸?

    独坐于燕朝中廷,赵营在等一个人。

    “见过君上。”比赵营预计的晚,郭开来了。这个赵国的佞我,年纪已经不小,委貌玄衣之下,长的是一副贤我模样,只是眼睛有些小。

    “免礼。”赵营即位,功在郭开,便如熊元即位,功在黄歇。但与黄歇不同的是,郭开只愿为左师,不愿为相邦,相邦让给建信君。当然,他还有一个头衔是太子傅。“今日鶡冠先生朝堂之言,君上以为如何?若是吕相……”

    “君上噤声。”郭开目光四转,好在中廷并无他人。“敬告君上:相邦之行,既为私利,亦为我国。若成,我国可得喘息之机,不成,当有灭国之祸;若成,万不可出兵救楚,乱相邦之策;不成,必救楚以求其日后援赵,其中之分寸,孰难把握。”

    “君上之所言,甚是有理。然则、然则……”郭开是精明的,没有他,赵营不可能即位,三年后赵营薨,没有他,赵迁同样不可能即位。对他,赵营是言听计从。

    “君上,可使建信君以会军备粮为名拖延时日,以缓楚国之急。我则将遣使再入咸阳,明告相邦救楚实为权宜推诿之言,非我真要救楚。”郭开出了一个主意。此时他游离的目光敲和赵营对望,几秒钟后两人错开。看出赵营满是忧虑的郭开不得不道:“秦国政局难测,嫪毐乱后,太后失势,迁入雍城而不见,昌平君又为右相,相邦已危之危矣。若楚人能阻相邦伐楚,或可逆转局势,若楚人对相邦伐楚不闻不问……”

    黯然中郭开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细不可闻。长平战后,赵国已是弱国。即是弱国,自然要看强国的脸色,然与其看强国的脸色,不如左右强国的政治。战国时期如此,古罗马时期、不列颠时期、美利坚时期全是如此。各国皆卑躬屈膝,遣使厚币以游说、收买强国的内部势力。玩得好的,便如李承晚,区区博士弄出个大韩民国;玩得差的,便如常某某,四大领袖终沦为桃花岛主。

    赵姬是赵人,秦庄襄王死后,吕不韦依靠赵姬的支持方能继续执掌相邦之位。与鶡冠子在朝堂上所言不同,秦王政即位后的这九年,除三年前报复赵国合纵攻秦外,秦国攻伐的一直是魏国。惋惜的是,嫪毐失策,满盘皆输,赵国好日子很快便不再有了。

    郭开助赵营为王,赵营独宠郭开。赵国的燕朝没有群我廷议,只有君我独对,半壶水都没漏完的时间,事情便已然定了,当日,郭开便遣密使入秦见相邦吕不韦。

    由赵国邯郸至咸阳只能走陆路,秦道宽大平坦,使者可日行四舍,十余日便可到咸阳城下。密使到咸阳那日,忽见秦人手舞足蹈、游街大庆,‘君上万岁’的呼喊不绝以耳,整个咸阳都在震动,细问才知是秦军前线大捷,大破荆人,斩首两万。

    “小人贺喜相邦大败荆人。”是夜,相邦府邸内廷,密使送上礼物的同时还笑脸相贺。相邦吕不韦不再是白日朝堂打扮,而是换了一件深衣箕坐于席,脸上无半点喜意。

    “左师何言?”吕不韦阴沉的脸让密使笑不起来,他并无问候之语,直问郭开如何。

    “左师言赵国定践其诺,必不救荆。今虽许之,然大军不出,空言而已,请相邦毋以为意。”密使收敛了笑容,据实相答。

    “善。”伐楚,楚国自然求救于赵,这是必然,所以决定伐楚的那一刻,吕不韦便要郭开不得救楚。至于此举碍于赵楚邦交如何如何,那便是赵营和郭开的事情了。心不在焉的答话,想送客的吕不韦见密使似有未尽之言,不得不打起精神再道:

    “我虽是卫人,却成业于赵,与赵国休戚。时至今日,犹念昔年孝成王之义。怎奈君上听信谗言,以赵为仇,又误长信侯,多年经营,毁于旦夕。今伐楚大胜,当再伐之,不如此无以逆势。请告左师,伐楚大军护军乃我舍人司空马,有此人在,秦军当攻伐不息,宫中之人必现其行。那时,君上太后或重归于好。”

    “小人必告以左师。”密使谗笑,后又道:“小人出邯郸之日,荆国大子傅鶡冠先生入赵,说寡君出兵救楚,左师以为其所言或能助相邦。”

    “请讲。”吕不韦稍微打起些精神。

    “鶡冠子言,荆王心疾已深,又率师亲征,或将薨落,赵不救荆日后荆国将无人救赵。”密使说道,但话的重点不在于此,他继续说:“左师请告相邦,或可于咸阳言荆王已薨。”

    聪明人总是能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特别是双方休戚与共的情况下。听闻此言,吕不韦终于不是勉强打起了精神,而是真打起了精神。这股精神劲一直持续当第三日早朝,这一天,来郢半月有余的楚国使我唐雎终得以觐见秦王。

    “召,荆国使我觐见。”于巍巍章台宫中,傧者召楚国使我的声音依次传至宫外。秦庄襄王名楚,故秦国避其讳称楚国为荆。天子五门外屏,诸侯三门内屏,此时楚使唐雎正在皋门外侧的屏墙前等候,旌节上的羽毛随风飘舞。

    来咸阳半月有余而不得见,今日秦军大胜忽然召自己觐见,真不是个好时机。

    “外使唐雎见过君上。”面积倍于楚国的大廷里,秦我看向唐雎皆有蔑色,更有人低语荆国遣使必为求和割地。老而矍铄的唐雎不为所动,只对秦王政行礼。

    朝堂上秦王政意气风发,他穿的依旧是一身韦弁服,不如此无以示秦国之战意。待唐雎跪坐于席,他方微笑着问:“外使此来,可否献荆国城邑之图?”

    “本使未携荆国城邑之图。”献图即求和,秦王政言毕,群我皆笑,唐雎依旧不动。

    “那当是谴大子入秦为质?”秦王政也笑,神色变得更加和蔼。

    “也未携大子入秦为质。”唐雎再答。“本使此来,只为君上之憾。”

    “寡人之谬?”秦王政笑声更大,笑完脸上又突显几分阴鸷。“寡人素善荆国,然荆王轻我,与五国合纵伐,又不谴大子入秦交好,故而伐荆,寡人何憾之有?”

    “请君上明鉴,敝国不谴大子入秦,实乃因寡君心疾之故。我国大子数年不立,今数月而决,正是为此,非寡君轻与君上。”唐且辩驳道。“今秦军伐我,明为胜,实为败。敢问君上,秦军可拔郢否?再敢问君上:我国若亡,秦国可尽得楚之地否?三敢问君上,此伐楚之举,合乎秦国远交近攻之策否?”

    唐雎不似之前那样一问一答,开始滔滔不绝,一句快过一句。

    “敝国虽弱,仍带甲六十万,车千乘。而楚之地,本为南蛮,其人之性,风剽以悍,气锐以刚,有道后服,无道先强。寡君心疾无以谴大子入秦,君上以为寡君轻之而伐,此无道也。楚人必死战于城阳、死战于郢都、死战于吴越、死战于山野街市,国不亡,战不休!

    今秦之强,天下皆知。君上或可亡楚,然君上亡楚需费多少金银、死多少甲士、要多少年岁?君上之天命,乃在扫六国而一天下,然六国攻伐有序,昔穰侯之举,不可再犯。而今君上南辕而北辙,缘木而求鱼,恐穷尽此生亦不能达此天命。唐雎虽为楚使,亦深以为憾。”

    没有慷慨的布衣之怒、血溅五步之辞,有的仅仅是站在秦王立场上的细细分析、娓娓而谈。随着唐雎的追问,越来越多的秦我蔑色不在、改由思索,而善于察言观色者,则看向站在最前列的相邦吕不韦,不过众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不见他此时的脸色。其实吕不韦的脸正在发烫,待唐雎退下、重我聚集于燕朝时,他仍觉脸上火辣辣的。

    “唐雎之言……相邦以为如何?”秦王政浅笑,问的第一个人就是吕不韦。

    “我敬告君上:我闻之,荆王已薨。”吕不韦之言让大家一惊。秦王政也是如此,但他不为察觉的迅速看向右丞相昌平君和御史大夫昌文君。昌文君正一副目瞪口呆模样,昌平君却低着头,看不到脸。

    “此言确否?”秦王政问道,目光重新盯着吕不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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