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69章 大人,我对不起你
岚阳,杨府。
自鎏国使节团韬光养晦入左,整个杨府一直保持着宁静端雅的氛围,往日凝聚于此府邸中的那阵阵喧嚣,烟消云散。
然而,今日此刻,这份喧嚣又回到了杨府,甚至更为壮怀激烈。
“你说什么?”内堂中,桓义双目凝怒,两道视线直直打在蓝棠身上。
“回少……少主,那杨震被……被人劫走了……”蓝棠颤颤巍巍的回答,满头虚汗涔涔而下。
“劫!走!了!”桓义将每个字都咬的铿锵作响,每个字都如同一记霹雳,轰在蓝棠心头。
霎时间,蓝棠如受五雷轰顶,吓的双膝砸地。
彭彭彭!
“少主息怒,少主息怒,属下……属下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回府后属下将杨震秘密关押在杨府的地牢中,之前属下领了少主之令,欲去处决杨震,不想属下赶到时,地牢的门已被打开,守卫皆受重创昏迷,那杨震……已经不知所踪了。”
蓝棠颤抖着将事情叙述完,过程中那颗立足镇西王府执事尊位,本俯瞰一切凡俗的脑袋,由始至终不敢抬起半分。
桓义英俊的面容扭曲,双眼凶光大作,他的呼吸粗重而厚重,每一次呼气,都令蓝棠心惊胆战,仿佛死期将至。
沉默了十数息,桓义眼中怒容稍稍收敛。
“带我去地牢。”
“是。”
蓝棠领命,随即一路开道,直奔地牢。
地牢昏暗无光,即便是青天白日,也只有寥寥几簇火把照明的此地,依旧伸手难见五指。
桓义来到地牢中,关押杨震的那间早已牢门大开,门外躺了数名倒地不醒的卫士,个个受伤沉重。
他俯身查看一名卫士的伤势,此人仰面躺着,气息微弱,而在此人的侧胸,一个拇指般的伤口汨汨留着鲜血,伤口外形呈现箭头状,入肉三分。
桓义转过头去,再看另一人伤势。
此人伤势仿佛刀劈斧砍,伤口斜长,鲜血不住流淌。
接连看了几人,随即桓义俯身不起,观察地面。
地牢设来是为了让人受苦的,平日自然不可能为这里的“拽”提供干净整洁的环境,地牢中满布尘土,蜘蛛网成群结队。
却也正因为如此,此刻地面上那一副副脚印才清晰可辨。
桓义将几名重伤卫士的鞋子一一提起,对比地面上的脚印,因为动作幅度较大,过程中有几人下意识痛苦呻吟,但桓义却无一丝触动。
忽然,其中一名重伤的卫士头一歪,没了呼吸。
“少主,他……他死了。”蓝棠颤抖的说道,音量放的极低。
然而,桓义依旧不为所动,直到数十息后,他看也不看那名重伤后未能及时救治,终至丧命的卫士一眼,冷冷道:“地上除了他们、你我,就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脚印,来的是一个人。”
言语间,视线转向那已经人去楼空的牢房。
“地上有一行拖行的印记,却没有杨震的脚印,他之前被送来时,应该是由人夹着,一路拖行而入的。”桓义冷静的分析道。
此刻,地上另一名重伤卫士开始抽搐,桓义看也没看他,任由他在阴冷地面上痛苦挣扎。
蓝棠察言观色,他见之前回报时桓义根本没反应,便知少主对这些卫士的生死根本不在意,因此不敢再发言。
“地面上由始至终都没有杨震的脚印,也没有新的拖行印记,说明杨震被救出牢房后,是经由那劫牢者扛着一路离去的。”
那名卫士经历了最激烈的一阵颤抖,倏然平息,他双目圆睁着,最后的那一轮目光,充满不甘与懊悔。
桓义的视线回到最先被他查视伤口的那人身上:“此人胸侧的伤口如箭头破体,入肉三分……”
顿了顿,视线又转到方才第二个查视之人:“……相反,此人的伤口却细长拖延。”
蓝棠不敢再对那些倒地流血的卫士有任何理睬,完全专注于桓义的分析,同样身为炁修的他,已经明白桓义的意思了。
“那入肉三分的伤口极似箭矢透体,而那细长伤口却是刀拖之伤,而以脚印来看,闯入者只有一人……”桓义列出这三点关键,地牢中摇曳的火光印在他的面上,照出丝丝森寒。
“……仅仅孤身一人闯入的劫囚者,此人随身带着长刀与弓箭,一身炁力远胜这些卫士,他在与他们打斗时,长刀挥舞,并且于此非常不利的环境下使用了弓箭,且在放倒这些人后,拔去肩头,打开牢门,将内中的杨震抗在肩上,一路从容逃走……”
桓义滔滔不绝的分析,然而他嘴角一抹不屑渐渐升起。
蓝棠明白这一抹不屑何来,一个人若是习惯一把长刀为兵器,同时还兼具远程武器弓矢的可能性本就不高,更何况身上留下箭头伤口的卫士,四周乃至整个地牢皆未发现箭矢,所以在箭矢命中敌人之后,潜入者还不嫌麻烦的进行回收?
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相较之下,另一种可能才是真相。
“同时兼具类似长刀、箭矢的炁诀功法,长镝千幻、锋扬百殛。”桓义一言定论。
此刻他们已知晓了烈非错的真实身份,而出生镇西王府的他们,对源于大璟天子司马天威的一儿两姓知根知底。
烈非错不止烈非错,还是炎门炎飞炼,而长镝千幻与锋扬百殛,正炎门筑基立命的武技。
彭彭彭!
桓义怒然一拳,砸在地牢的土墙上,土墙墙面顿时砸出一个瘪坑。
“好啊,他这是要和我们镇西王府死磕到底了!”桓义语气森寒。
一旁蓝棠吓的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提起救助那几名重伤卫士之事。
然而,最初的惊惧稍稍收敛,他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杨震算是在他手上弄丢的,他要将功补过。
“少主,杨震甫被劫不久,如果我们发动全面搜索,相信一定能将他揪出来。”
这是蓝棠身为镇西王府执事,所能想到的最快的应对方法。
桓义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透露深深不屑。
“全面搜索?如今我们非是在烨京,亦或西北,哪里来的人手全面搜索!”桓义怒斥一声。
他想到了岚阳县衙,以他镇西王府嫡子身份,原本坐镇岚阳县衙的应该是他,以方海为首的岚阳三班衙役,本来应该皆由他节度,但此时此刻,这些人却与他离心离德,全投向了烈非错。
蓝棠一惊,即刻察觉自己的提议有欠思考,不……其实是表达不够完全。
“少主,我们于此岚阳确实人手不多,但这杨府原本就是岚阳本地门派亟雷门的总坛,杨震便是门主,以亟雷门的地位,周边大小门派皆服调度,只要我们亮出身份,这些人应不会抗拒……”蓝棠一边擦着额头冷汗,一边小心翼翼地分析道。
“……以少主的身份,定能在最短时间将这些人统合,到时会便可将他们作为一股可用的力量。”蓝棠言语间稍稍透露几许自信,他感觉自己这个办法提的不错。
已经确认了潜入者身份,桓义虽然怒火依旧,但理智上已明白,此事怪不得蓝棠。
理智恢复,他开始考虑蓝棠的建议。
“嗯,就照你所说的,用最短时间统合这些人……”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地上血泊中的几名卫士,这些人此刻已死绝了,那不再汨出鲜血的伤口,死寂中散发着悲凉。
桓义半分也不会为这些人难过,在他眼中这些卫士不过是工具,他只是觉得可惜。
——这下身边可用可信之人又少几个了……嗯!?
思绪流转,桓义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抹寒光自他眼角流露。
“……不过,即便加上这些人,全面搜索依旧难行,与此相比,倒不如……”
眼角寒光照耀下,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
岚阳县衙公堂,杨冲悲凉讥讽,面对这样的他,公案后的烈非错,面上忽然惊现笑意。
“杨冲,谁告诉你,杨震……已经死了。”
烈非错如此质问,杨冲顿时目瞪口呆。
不止杨冲,满堂皂隶同样目瞪口呆。
公案后,烈非错折扇打开,“天生我才未必有用”随扇叶而动,荒谬着这一方天地,牵引着那一张张错愕面孔。
倏然,折扇稍停,少年居高临下看着堂下的杨冲。
“杨冲,在你看来,即便你如实供出你叔父杨震才是岚阳历代幼童失踪的幕后推手也于事无补,因为真正的受益者,必定会在本官采取行动之前,就将其灭口,令的一切至他而止,是么?”
少年将杨冲心中所想倾囊倒出。
杨冲神情呆愣,这一刻的他,既不点头承认,也不摇头抗拒,他依旧沉浸在烈非错上一句话带来中震撼中。
烈非错将他神情收入眼底,又环顾了四周皂隶们那一张张同样的目瞪口呆,少年面上浮现笑意。
“杨冲,本官之前将你拘回县衙后,至此刻已过了数个时辰,你亲眼见证本官今日拘你欲审的急迫,那你可知为何本官在拘你到案后,依旧让你等上数个时辰,这才升堂审问么?”
少年平静的问道。
杨冲不知,这个他不知,这个之外的许许多多,他本以为知晓的,此刻也变的不知了。
“本官原本可以更早升堂问案的,之所以会耽搁了,那是因为本官急着去办一些事……”言语一顿,嘴角笑意更甚。“……杨冲,杀人灭口这种事,你能想到,他们能做到,自然也就另有旁人能预见到。”
言语间,杨冲本一番死寂的神情有了变化。、
同样,满堂皂隶的神情也有了变化,他们一个个都反应过来了。
“杨冲,你以为方才方总捕入来在本官耳边说了什么?你叔父杨震的死讯么?”少年笑意盈盈地问道。
方才总捕方海入来,就是来回报杨震的死讯的……原本杨冲确实这么认为,但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动摇了。
满堂皂隶们的视线集中到总捕方海身上,被众多视线盯视,方海神色略显尴尬。
他举步跨出,来到公堂上。
“本总捕方才入来,确实是来告知大人一个噩耗……”言语间,方海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一张纸,一张花花绿绿的纸。
“……今日本是字花开奖的日子,之前总司探向属下说他赌术高超,未逢敌手,属下因此建议总司探去买字花,谁知这一期字花非常冷门,大人……”言语间,总捕方海满面愧疚,倏然对着烈非错一抱拳。
“大人,属下对不起您!”方海一把鼻涕一把泪,言语间好不凄惨。
“方总捕不用愧疚,输掉的那些算你的就成。”为了抚平方海的悲痛,总司探大人非常好心的建议到。
此言一出,方海骤然变色,面上悲怆瞬间膨胀百倍。
“大人,属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甫出世的孩儿,属下实在艰难啊大人!”
看得出来,相比起方才的方海,此刻的他才算得上七情上面。
“方总捕,你今年几岁?”公案后的烈非错淡淡问道。
“回大人,在下二十有七。”
“哦,八十老母,也就是说令堂五十三岁才生的你,还真是辛苦令堂了哈~~~”
“这……多谢大人体谅。”
杨冲,乃至满堂皂隶将这一幕纳入眼中,很多人看的莞尔,却也看懂了。
方才总捕方海突兀而入,回报的就是这个“噩耗”,然在杨冲眼中,他回报的却是杨震的死讯,正因为有此认定,杨冲心如死灰,才坦然承认所有罪行,更透露其叔父才是一切的元凶黑手。
然而,公案后的总司探大人拖延了数个时辰才提审杨冲,是因为先去做了一些事。
于是乎,杨府的地牢被人登门踏户。
于是乎,地牢中卫士个个重伤,且在身上留下了箭矢、长刀的痕迹。
于是乎,杨震没死。
烈非错将四周那一幅幅恍然收入眼中,随即他一步起身,越过公案,来到跪地的杨冲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
“杨冲,经历了之前总总,有件事本官本以为你已经明白了,但如今看来,你还未通透……”言语一顿,挺起腰板,环顾四方。
“……从一开始,那镇西王府的霉头,老子就准备触!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