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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拆了解语轩!

    青二十七一想到韩君和即便得到了解语轩,所得的不外是外壳,其中所包含的暮成雪的人脉系统、消息系统还在暗地里收着,便觉得解语轩虽然坏了事,却还不是坏到底。

    只要,只要暮成雪还在。

    暮成雪,你不会有事。

    她在心中一百遍一千遍地叫自己放心,却禁不住心虚。

    转过路口,就是解语轩。

    青二十七想起上次久归初回,亦是这样,愈近愈怕;低着头便撞了进去,还是花千叶喊住了她。

    而今却物是人非。

    不,人非,物亦非。

    看到眼前的一切,青二十七浑身一颤,手中的竹篮直直掉到地上,“啪”地一声,篮中的鸡蛋全散了,破了一地,白的黄的,好恶心。

    青二十七蹲下身,胃里翻江倒海,秽物一口一口地涌出来。

    她自己都不明白,明明没有吃很多,怎么会吐得出这么多东西。

    耳中似乎还响着解语轩里的幽幽丝竹、吴侬软音,解语轩是个回字型廊房,四体通透,白纱垂帐;中有画舫,雕栏画壁,美丽的女子在那里轻歌曼舞……

    她们曾主办了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和武林大会;她们曾商议、争论《新闻》的选题和走向……

    雕栏玉砌已不在,朱颜可曾改?

    青二十七记忆中的解语轩不见了。

    这座倾注了暮成雪无数心血、留下青二十七无数美好回忆的酒楼,它从里到外、楼阁船舫全部倒塌,只剩一些烧黑的断梁残柱尚可依稀辨认原来格局。

    四周散落着成堆的烧焦木条,风一吹,灰烬扬起,犹有黑烟。

    解语轩……消失了……以青二十七想不到的惨烈方式。

    青二十七一直吐到苦胆都快要吐出来。

    路人见她吐得可怜,将她扶到街边的小铺里,递上一杯温水。

    青二十七脑中全乱,如行尸走肉一般听之任之。

    过了许久,青二十七方回了点神,他们的话像从很远处传来,似乎是在问自己是不是怀孕害喜之类的。

    她木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想,我不能乱,我不能乱,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勉强运气平复自己,刚吐过的酸腐气味却如影随形。

    青二十七强压下几乎不能控制的恶心,问道:“我……我是来寻亲的。我家小妹说在临安最大的酒肆解语轩做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小妹……”忍不住眼泪涌出。

    “大嫂你别担心啊。这解语轩出事前几天就已经把员工都遣散了。你小妹一定没事。”小铺里的人低声地说。

    青二十七嘶声道:“可……好端端的,为什么散了?还遭了灾?”

    小铺里的人张望了两下,用更低的声音惶恐答道:“哪是灾?是祸!”

    事情发生在开禧二年七月二十二日凌晨。

    秋天本就天干物燥,到了晚间,更是无端地生起一阵风来。

    突然间解语轩里突现火光,同时有烟雾冒出。

    沉睡的人们开始时毫无所感,直至火势渐起,先是噼里啪啦的木头爆裂声,后来二层楼阁开始椅,摧枯拉朽地整片整片坍塌,发出了巨大声响,四下里方才惊觉。

    此时来救,哪里来得及?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解语轩成了目今这样子。

    青二十七咬牙问道:“你刚说是人祸?何以见得?”

    小铺里的人忙连连摆手:“唉!我可没胡说,听见看见的人可不少!”

    熊熊火光点燃了半个夜空,不少人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人在火光里突然出现。

    那女人一定一直在那里,因为她在火焰烧到自己身上时,发出纵天狂笑——若非如此,人们还未必能发现她。

    “我与解语轩对街开店这么久,我怎么会不认得暮成雪的声音?”小铺里的人连声叹息。

    他的声音不大,可在青二十七耳中,比旷野听雷还要震动。

    暮成雪!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回来一天!那还赶得上见你,见你最后一面……

    连病了好几天,青二十七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兼之狠狠地吐了一场,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然而,也许是物极必反,在强烈的心理震动之后,神经反而渐渐清晰。

    脑海中有个声音大声地叫醒她:暮成雪不是这种人!

    她坚韧不拔,她深谋远虑。

    坚韧不拔,故不可能因挫折而轻易自取灭亡;深谋远虑,这局面有一大半是她自己推动,她更不可能还未达成目的,便一死了之。

    犹记谣谚案方起,解语轩与韩府裂缝乍现,去品松山庄前,暮成雪对她说:“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那时候,暮成雪已经预见到此后会有一段很难过的时日。

    她回来了,所以暮成雪必不放弃。

    有了这样的前提,昨夜的那把火、那个人就很值得商榷。

    有两种可能:一个真的是暮成雪自己一把火烧了解语轩,我的东西,绝不让他人糟蹋利用——这正是她的行事风格。

    与此同时,借火遁走,销了通缉,暂时隐身江湖。

    另外一个可能,是解语轩的敌对方故意所为。

    烧解语轩、造成暮成雪已死假相,动摇解语轩余党的意志。

    想必他们知道,解语轩的实力大部分被暗地里保存下来了。

    这一招打草惊蛇,正是想让这些暗地里的人慌张。

    扮做寻亲农妇的青二十七,光凭旁人的述说,无法判断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但是分析过后的选项摆在眼前,却让她如梦惊醒、冷汗直冒。

    她又莽撞了。

    解语轩附近,必有敌人在侧。她大摇大摆地来了、还吐了,好像唯恐别人不注意到自己。

    她真是白痴!

    此事了后,青二十七才庆幸这天自己没有直接去找解语轩的暗哨,否则他们就会被连锅端掉。

    是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始终有些目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开禧二年七月二十三日,青二十七向铺主道谢,提出借用一下内室稍作清理。

    铺主不疑有他地答应了。正好他家女儿要出门购物,青二十七忙叫住:“姑娘,能不能先帮帮我……借我一身衣衫?”

    那家女儿迟疑了一下,看到青二十七确实狼狈得很,一边还颤颤地从怀中抓出几块碎银来,连忙拦住说:“大嫂,你别客气,我这有衣服,我帮你!”

    铺主也道:“大嫂,若我女儿出门遇到不方便的地方,也希望有人能帮到她,你说是吧?小美,你带大嫂进去换件衣衫吧。”

    他们这样热心,青二十七惭愧得很。

    因为她多出一事,自然是为了金蝉脱壳。

    半刻钟后,青二十七化身“小美”出了门。

    小美常在这条街走动,与青二十七身量又差不多,扮作她对青二十七来说是轻车熟路。

    在点倒小美前,青二十七说了声抱歉。

    是真的抱歉,她不能预计自己借他们脱身,会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但是与暮成雪相比,与青二十七自己相比,她与他们交情不深,利用一下是很自然的想法。

    如果是对她都很重要的人并排在一起要她选择,她又该如何选择?

    忽然间冒出的念头令青二十七不寒而栗,她只能向上天祝祷,不要有这一天出现。

    现下想想很可笑。

    她不正是因为心底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先怕着么?

    出门后,青二十七径直前往闹市区,人愈多、便愈容易甩掉钉子,这是基本常识。

    只改一次装,她怕不能甩脱暗底里的那些钉子,为防万一,她进出了几次屋子,换了几次装。

    最终前往解语轩暗哨之前,青二十七成了位柱着拐杖、时不时咳嗽两声的老婆婆。

    临安屠士案前,她与暮成雪商量过此后的去处。

    暮成雪要她去川中:“你也该去和你家陆听寒培养一下感情了……”

    满是戏谑的笑,可青二十七很明白暮成雪的目的是让自己远离风暴中央,于是不悦地道:“别老扯他了。有意思么?”

    “有意思。很有意思啊。”暮成雪抿了一口香茶,却收了笑容,“小青……这是实话。你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处一阵,才会知道合适不合适,以免彼此两误。”

    青二十七一呆:暮成雪……只有你敢在我面前一针见血,点破我一意模糊的心事。

    她心下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冷不妨暮成雪丢了颗龙眼过来,青二十七慌里慌张接住,却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暮成雪问:“小青,你笑什么?”

    青二十七说:“想到楚乐一说他们那有句俗语,说‘拣呀拣,拣着一个卖龙眼’。”

    楚乐一说的是个民间故事,传说有个女子自恃貌美有才,挑三拣四,怎么也找不到中意的人;直到华年已过,倒和一个卖龙眼的看对了眼。

    从前是非王孙贵族不嫁的,这时却不管不顾了,成就了一番好姻缘。

    后人便用“拣呀拣,拣着一个卖龙眼”这俗语来告诫年轻人择偶时不要太挑剔。

    暮成雪嘻嘻地笑了:“不是说了么,你莫担心,就算你成了老姑娘,还有我这卖龙眼的呢。”

    青二十七倒不这么想:“无所谓了。如若不能遇见对的那个人,等再久又有何不可?卖龙眼的又如何?看不对眼,真是王孙贵族,人也不媳。”

    “小青,怎么就你和别人想得不一样呢?真是个花痴!”暮成雪笑骂道,“我让你去川中,可不是让你只想着情情爱爱,有正事儿要你做。”

    青二十七忙也正襟危坐起来,明知故问:“你说吧,什么事?”

    暮成雪涂着红蔻丹的指甲在碧色的茶碗相衬下特别耀眼:“吴曦的事。”

    青二十七:“你想我怎么做?”

    暮成雪:“你觉得我想你怎么做?”

    青二十七:“诱他反,又不让他反。”

    暮成雪望向青二十七,浅浅地笑:“很难的哦。”

    青二十七点头:“我知道。”

    可暮成雪又把目光转向窗外青天:“最难是,陆听寒。”

    与青二十七和暮成雪不同,陆听寒是彻头彻尾的大宋人,也是彻头彻尾的辛派。

    虽说辛弃疾之逝让他意志消沉,回归故土,但不代表着陆听寒对宋金之战此后再无挂于心。

    他之去往川中,也有监视吴曦之心——他知道暮成雪的“预言”,却不知暮成雪的野心。

    青二十七如果真促成吴曦造反,就是触动陆听寒的底线。

    可是吴曦不反,或说吴曦反的消息传不回临安,那么暮成雪的计划就先失败了三成。

    青二十七叹了口气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根本用不着我去操心。”

    暮成雪:“但愿……你一向运气不坏。”

    青二十七:“虽不坏,也好不到哪去——你呢?你怎么办?你要去哪?”

    暮成雪高深莫测地一笑:“我?临安岂能没有我暮成雪坐阵?我还得等着,等着楚乐一挖地三尺找到废人谷。

    “或者他找不到也不要紧,我要看看,白飞石怎么慢慢地玩死汗青盟。哼哼,敢整老娘,老娘迟早变本加利把他整回来!”

    其时,意外还未发生。

    也许青二十七应该立即离开临安,依事先的约定前往川中。

    可是她不放心,她非得要确定暮成雪是安全的。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是真的。

    开禧二年七月二十三日,青二十七的拐杖在地板“笃笃”有声,再转过两个路口,就能找到解语轩暗哨。

    她心中急,行动却急不得,她不由得后悔,为什么最后装的是个老婆婆!

    “哎呀!”迎面撞过来一个少年家,青二十七以蹒跚之态、闪之不及,身形晃了一晃,几乎就要一屁股坐下地。

    那少年却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了起来:“啊呀,阿婆,有没受伤?”不容分说,几乎是架着青二十七便走。

    青二十七一愣,惊诧无比:“你?!”

    虽然对方也做足了伪装,但是青二十七立即就认出来,眼前这个少年家,是桑维梓。

    她换了这么多次装,桑维梓竟然还能一拿一个准!

    因为她之所知全是桑维梓教的吗?

    青二十七觉得无比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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