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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钱盈盈像听到一句假话似的笑起来:“你个龟儿子,又逗我好玩儿!我刚问了玉兰,他们还没走呢!”

    沈绪平没有笑,也不做进一步的解释。

    “没……骗……着我吧?”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骗你。”沈绪平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让玉兰说话。”钱盈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洋洋。

    那边一片安静,良久,她听到电话那头的脚步声,也没怎么在意。

    “不过你说这玉兰两口子还真是磨洋工,到现在还没来。”她抱怨道。

    沈绪平还是不说话,钱盈盈不知为什么,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老沈,你他妈哑巴啦?”

    “小钱,对不起。”

    她愣了一愣,笑得更加大肆:“他妈的玉兰,你龟儿子和老沈合起伙来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眼泪都被挤出来了。

    “小钱,”玉兰急忙解释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我不难过,我难过什么?!”钱盈盈笑着,笑着笑着,语气就呜咽了,笑着笑着,竟嘤嘤地哭起来。

    “哎呀,小钱,你倒是别哭啊,这不是你的错。”玉兰急忙劝慰道。

    “要是我不打电话过来,你们还都打算怎么瞒着我?就叫我巴巴地等在这儿吗?”钱盈盈免不了有些怨气。

    “小钱,我这不是也在想办法吗?”

    “玉兰,你说说,老沈他们家都是谁当家呀?怎么还没见着人就把我给否了呢?”她心里委屈得很,不甘心地哭着问玉兰。

    玉兰不知怎么回答,责怪地望着沈绪平:“你和我哥说吧。”说完就把手机递给他。

    “你别哭。”沈绪平的语气很是温柔,她鲜有听到他这样耐心,这样酥软的声音,心下意识到问题的棘手和严重。

    听到沈绪平的声音,钱盈盈擤擤鼻涕,又把眼泪擦干净:“我不哭。你心里也不好受吧?我不给你添堵。”

    沈绪平不知如何是好,匆忙安慰两句就挂了电话,只是自始至终都没给出一个解释来。

    除夕夜。

    乡下别墅,沈家也算是张灯结彩了,房子周围挂了一圈大红灯笼,里面上着白炽灯,透着灯笼的红纱布,发出朦胧的红光来,映得整个垮房一队都红彤彤的。屋前面的庭院里,矮小的橙子树上,挂着橘子彩灯,把真的橘子也照得亮堂堂的,分不清孰真孰假。

    但是沈家的这个年夜饭,大家都憋屈着,不愿动筷子。

    沈绪平低着头整理红色的围脖,叠好了又拆开来,反反复复叠了好几次。沈老妈望着屋外的火红,兀自出神,沈老汉儿砸吧着嘴里的烟管,玉兰和建成亦是呆坐着。只有沈月满一人不停地往碗里夹菜、往口中扒饭,嚼得“吧唧吧唧”响。

    “这鸡肉烧的,真真是绝了,甚合本宫心意!”她学着前两日大火的宫斗剧中,飞扬跋扈的娘娘的声音,夸张地说道,引得自己发笑来。可是一桌的人各自发着各自的神,没有人理睬她。她自知无趣,渐渐停了笑。

    “哇噻,”沈月满把一只饺子塞进嘴里,包口包嘴地咀嚼着,说这话,那馅儿里的油水都快要跟着淌出来,“这饺子是出自哪位仙女姐姐之手?真他妈好吃。”

    玉兰“噗”地笑出声来,伸手拍了一下沈月满的头:“死妹仔,嘴还挺甜。”

    “是这位仙女姐姐吗?”她侧头看着玉兰,佯装疑惑地盯着玉兰,明知故问道。

    沈老汉儿故作生气,眼神中却是宠溺地看着沈月满:“不准开拿玉兰姐玩笑。”

    “哦——”她慢悠悠地说,把小嘴儿拗得圆溜溜的。

    “爸爸,爸爸。”沈月满把筷子放下来,双手合拳,在胸前富有节奏感地椅着。“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不拿红包,打成熊猫!”

    沈老妈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鬼妹仔,贼精贼精的,就晓得你老汉儿好欺负!“

    “老妈,那我也欺负欺负你,成不成?”沈月满撒着娇。

    “滚蛋。”

    “嗷,亏得我这次考了三百六十多分,你就这么对我?”她一脸委屈的样子。

    “什么?”老两口都吃了一惊。

    “不信?不信看哥手机上的信息啊!”委屈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得意。

    “我的宝贝月满哎,你龟儿就是我老沈家第一个大才女!”沈老汉儿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胀鼓鼓的红包来。

    沈月满伸手欲取,沈老汉儿却又退回去:“你得跟我保证,乖乖考大学,好好生活,好好做人!”

    沈月满举起右手,屈着拇指和小指,三指并拢,满脸悲愤:“苍天作证,大地为鉴,我沈月满发誓,谨遵父命,争A大,抢B大,不上大学誓不为人!”

    沈老汉儿被呛了一口,笑得咳嗽起来,抖着手把红包递过去。

    “龟儿子,你要是少看点电视剧多看点书,哪还才三百六十多分。”沈绪平也被感染了,面色略显轻松。

    沈月满眉开眼笑:“谢父皇赏赐!”

    接着又母后、皇兄、驸马、皇姐的叫着,从各人手上讨了红包去。

    “诸位的大恩大德,本公主无以为报,亲自下厨做了这一桌的好菜,还请诸位快快品尝,快快品尝!”她又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大家一面打趣着沈月满,一面动上了筷子,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沈月满心里暗暗松口气,骂一句,妈的,这他妈才叫过年。

    屋里火热的气氛,终于和屋外的火红映衬起来,沈家的这个年就这样被沈月满点燃了。

    可是钱盈盈那个四十八平米的小屋里,没有红灯笼,也没有沈月满。

    山城的雪没有停,反而越飘越大,渐渐地,由小小的盐晶,变得像羽绒服里飞出的鸭绒。

    四十八平米的小屋子里,电视机传出震耳欲聋的新年欢歌,闹腾得欢。一大堆行李原封不动的摆在门口。家里没有新鲜的菜,年三十儿,街上的店铺也都关门过年,钱盈盈只好把原本买给沈绪平家人的礼物拆来吃掉。她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床厚厚的棉被,一边挖着奶油蛋糕,一边看着春晚。

    道德模范们牺牲自己的幸福,成就大家,他们的故事令人动容,她心里不好过……

    苗族少女的舞蹈灵动热情,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弦上,她心里不好过……

    大歌唱家的一曲高歌令人瞬间涌起爱国情怀,她心里不好过……

    没有由头的,看着小品演员浮夸的面部表情,听着那些令人捧腹的滑稽话语,还有台下观众阵阵的喝彩,她心里仍然不好过……

    电视的声音放得再大,也盖不过屋里只一人的孤寂凄清,别人的狂欢,纵使再快活,也都只是别人的。她拿出手机来,把联系人名单打开,翻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可联系的人。

    她走到阳台上去,任由冷风刮擦自己的脸。

    “妈。”

    “什么子事,我和你老汉儿、弟弟们一起过年哪!格老子的,你咋不把男朋友带回家过年?”

    她心里苦笑,那不是她的老汉儿,不是她的弟弟,她的家更不是她钱盈盈的家,她钱盈盈于那群人而言不过是外人罢了。

    “妈,我一个人。”她声音里略微带着些悲戚。

    “你遭甩了?”她停了一会儿,“一个人就回死老婆子那里去撒!”

    “我要是回去看婆婆,得带点钱。”

    “你龟儿要带就带。”钱妈妈有些生气。

    钱盈盈也不管那么多,仍旧说下去:“只是我每个月工资基本上都打给你……”

    “白眼儿狼,钱我都给你弟弟交了学费了。好了好了,不说了,你爱走死老婆子自己就去,她那么大年纪花什么钱?棺材钱?”

    听着妈妈的胡言乱语,钱盈盈心里生气得很,嘴上不敢说什么,喘着气、咬着嘴唇,狠狠地按了电话。

    小屋的隔音效果不好,她轻易就听到了隔壁人家的动静。

    “来来来,喝起哟,喝起哟!”有人在劝酒。

    “婆娘,这花生米怕是不太够。”

    “爬爬爬,哪个弄起哪个吃,你要是想喝酒,就自己炸去。”

    “吃鱼吃鱼,年年有余!”

    “爸爸,什么时候发红包?”

    “滚哟,你今晚上怕是想遭封印!”

    “我吃着硬币了!”

    “糟糟糟,你龟儿明年怕是要发大财了哦!”

    ……

    钱盈盈能想象得到隔壁那间小屋子里挤满了人,围在一方又小又矮的桌子上,好酒好肉地吃着年夜饭的情形,房子越小,人越多,就越温暖,越有家的氛围。

    “幺娃儿,你明年怕是要给哥带个弟媳回来哟!”

    “狗啃的,明年老子不去沿海了,去云贵拐个媳妇回来。”

    “幺娃儿,你好好找,只要是你带回来的媳妇儿,妈都喜欢!”

    “就是就是,你看妈对你嫂子多好!”

    饭桌上的对话无意间落在钱盈盈的耳中,他们的语音语调像刻意放慢似的,故意刺激着钱盈盈,如同一把锤子,一锤一锤狠狠地敲击在她的心上,不知不觉就敲了个粉碎。

    不争气的眼泪形成雷霆万钧之势,奔涌而出,她呜咽着,伸手去承接绒毛似的雪花,任它们在手心里打着寒战。

    电视里传来女主持人动情而又清亮的声音:“雪花,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她恨恨地把手一合,绒毛顿时化成了水,她感到手心一阵冰凉沁骨。

    雪花是这世界上最卑贱的花,没有根,也没有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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