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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你快走吧,早点回去休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催促着,一面用手推他,沈绪平却突然捏住她的手,任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放开。

    车内,钱盈盈眼神一晃,别过头去。好像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重新建立的城堡还没有开工,就被人毁了建筑材料,而毁掉它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书书姐。

    净书抿着嘴,抬起头,直视沈绪平的眼睛,却看不到他眼里的玩笑和打闹意,只是幽如深渊,让人捉摸不透。

    沈绪平原想像净书一样,用带着傲气的眼神与她对视,以掩饰他内心的诚惶诚恐,可是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净书的眼睛——一无所知、傲气凛然又充满智慧的眼睛使他无端地感到 害怕,害怕拥有,更害怕失去。

    他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在大冬天里渗出汗来,他连忙放开她,在自己的裤子上揩一把汗。

    “先回去吧,外面冷。”

    净书没好气地朝他笑一笑,移步走出公路,踏上了青石台阶。他看见她手里的红色抵在门上,听得木门“吱呀”绕着门轴旋转的声响。

    “书书妹儿——”声音不大不小,敲落入她的耳中。

    屋内的灯光从门间的缝隙漏出来,净书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挑眉回头:“怎么了?”

    他本想在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有事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古怪呢?”她扶着门,把放在门槛上的脚踏入屋内。

    “以后不要再戴这条红围脖了。”沈绪平央求地望着她。

    净书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手上的红围脖,一面咕哝着:“有这么丑吗?”一面把另一只脚也提进屋中,关了门。

    “书书妹儿,你个死妹仔,还晓得回来?”周董事长坐在桌边,一手的肘部放在桌上,手掌伏垂下来。“你要担心死老子?!”

    净书把卷起的“红玫瑰”塞进自己的大包里,不与她作答。

    “哎呀,老婆,你消消气,消消气。”刘厨师一边收着碗,一边憋着太监一般的尖细嗓音和稀泥。

    净书的爷爷坐在灶当门,以他最习惯的姿势往灶孔里丢着柴禾,火光映得他呆滞的脸通红。

    “书书妹儿,我说也是,你怎么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刘老太婆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握着一把药,朝着灶当门走去。“这里,吃药。”

    “婆婆,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们这么操心。”

    “今天钱盈盈她妈还抱着女儿到我们家来了,狗啃的,以前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外孙女儿面前也像温柔化了一样。”

    净书冷哼一声:“对外孙女儿那么好还不是想着孝儿有钱的爸爸,对自己的女儿都那么狠心,又何况对女儿的女儿呢?”

    “你个死妹仔,你们这些当女儿的,哪里知道做妈的苦心哟!”

    “别人的妈妈我当然不知道,”她蹲下来,把头靠在周董事长的膝盖上,朝着周董事长谄媚地笑,“但是我老妈,我是最清楚不过了,真的是伟大得像高尔基笔下的母亲。”

    周董事长在她头上软哒哒地一拍:“死妹仔,二十七八了,几时才能真正长大?”

    净书把她的头埋在她的膝盖上,她顺着拍下去的手,一把一把抚摸净书的头。

    “不过,说真的,”刘厨师抱着一摞碗走到灶台上,“我都没想到,她居然还肯回到荣老婆子这里来。”

    “有什么不肯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现在沈绪平他们家拿几百万给我,我就论斤把这个死妹仔卖到他们家去。”

    “妈——”净书抬头用怨怪的目光看着她。

    “以前,钱盈盈她妈就爱出幺蛾子,搅得所有人都心神不宁的,我就怕她这次回来,又作怪。”刘厨师不理会母女俩的打岔,继续他的话题。

    “管别人家那么多闲事做什么,老子只要老子这家人好,这就足够了。”语毕,又慈爱地抚摸净书的脸庞,突然心酸。“就是我女儿啊,投胎没投好,这么聪明个女儿,要是生个有钱人家,肯定比现在过得更好。”

    “妈,我现在觉得,这样很好,很幸福。”

    “你肯这样想最好,像蔚蔚这样的,你差太多,不要奢求和她一样。你安安心心嫁给沈绪平这种老实人,呆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过一辈子幸福的小日子就行了。”

    她看着昏黄的灯光下慈爱的父亲母亲,脑海里浮现出沈绪平的面庞,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天色已经黑得深不可测,狂风呼啸,黧黑的潮涌被风灌进沈绪平的胸腔,那暗夜在不断的扩张、膨胀,似乎马上就要炸裂开来。他惊恐于自己心中的恶念,却无法控制住那狂躁有如飓风过境的内心。

    车在曲折的山路上飞速前进,钱盈盈死死地抠住前座,仍然免不了撞到自己。她看着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沈绪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看着小山堡上亮着的那盏温馨的灯,突然感到有所畏惧。

    “沈绪平!你他妈疯了,给老子停下,老子到了。”

    一个急刹车,钱盈盈撞到了前座的椅背上。她揉着自己的头,拼命地把车门往外推,但是门是锁着的,无论钱盈盈怎么用力也都是突然。

    “你给老子听着,书书妹儿什么都不知道,老子和你分手,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钱盈盈瞬间静止了,扒在门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中央后视镜里沈绪平那张狰狞的脸:“你担心老子报复她?”

    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挡风玻璃前方的一片光亮。

    钱盈盈突然嘲弄地笑起来:“你还有功夫担心书书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沈绪平的双手握紧了方向盘:“你想做什么?”

    “想不到还有你害怕的事?”

    “分手的事是你提的。”

    钱盈盈嘴角鄙夷地抽搐:“沈绪平,你他妈太不要脸了!”

    “随你怎么说,老子不在意,但是你不准缠着老子。”

    钱盈盈捂着自己的肚子大笑,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转而又变成愤怒的骂词:“你他妈也太瞧得起自己了!老子还没有这么下贱。”

    “那就好。”他的声音终于没有那么强硬,但这片刻的松懈却让钱盈盈心生不满。

    “老子不缠你,不代表书书姐不嫌弃你,纸包不尊,等书书姐晓得你他妈甩了老子,

    你觉得她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沈绪平更是加了力,透过中央后视镜,他看到钱盈盈那张令他厌恶、生恨的脸,心里的恶念更甚。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把住方向盘,好似扼住了谁的咽喉。

    钱盈盈也从同样一块镜子里感受到他腾腾的怒气,感到心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钻爬。痛,却又有莫名其妙的一阵快感。

    但是这样的快感不能久留,立马就变质,沈绪平出人意料的安静使恐惧再度袭上心头。

    她一手推门,一手疯狂地拉着开车门的把手。

    沈绪平脑中的弦儿一直绷得紧紧的,直到他耳旁响起一阵敲击玻璃窗户的声音。

    侧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杵着棍儿,佝偻着腰,脸上布满皱纹,惶恐地看着他。

    他瞟一眼那老太婆:“钱盈盈,我自己会和书书妹儿讲,在这之前,她要是听到一句风言风语,老子就要你好看。”沈绪平打开车里的灯,顺便也打开车门。

    钱盈盈急忙下车,手把着车门:“只要你敢叫老子好看,她也会叫你好看。”她把门重重一摔,扶着荣老太婆往羊肠小路上走去。

    沈绪平听了钱盈盈的那一句威胁,头疼欲裂,无计可施,他在方向盘上重重一击,按得喇叭震天长鸣。

    小路太窄,只容一人通行,荣老太婆走在前面,钱盈盈走在后面。天色昏黑中婆孙俩被那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所惊吓,急忙加快了归家的步伐。直到汽车的引擎发动,车声渐行渐远,最终完全消失在耳边,她们才稍微放下心来。

    “盈盈,你们在吵架?”钱盈盈只看得到婆婆步履蹒跚的背影。

    “婆婆,你不要担心。”

    “那是哪个?”

    “那是……”她犹豫一阵。

    “那是孝儿的爸爸。”

    “净书,今天晚上怕是要下雨,你去帮我把板栗树上挂着的衣服蓉来!”

    “哎!”净书从桌上取手电筒朝着漆黑的夜里走去。

    电筒射出的光划破前方的黑暗,为她开出一条路来。寒风无情地撕扯着树木,发出“呼啦”的咆哮,直直地往衣服里面钻,净书一个哆嗦,不禁紧一紧衣服,将手环紧在腰间。屋后板栗树上的衣服随着风甩荡,好似一具具被斩首后悬挂起来的尸体,又好似飘摇的幽灵。

    她呢喃着:“我是无神论者,我是无神论者……”念念有词大半天却仍然没有伸手取衣服的勇气,直到沈绪平的面容再度浮现在脑海里,她才得以战胜恐惧,开始一件一件地取衣服。

    她提着衣服,匆匆往回赶,远处鸣响的汽笛消除她心中大半的想象,车声渐渐驶近,净书也越来越靠近公路。

    熟悉的车影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猜疑的种子悄悄在净书心中埋下。

    沈绪平刚刚才对她说过,送完钱盈盈就不掉头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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