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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别了那大汉,不二心中自然生出一些期许来。

    却因并不相识,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与顾乃春的赌约还剩小半天,他当然还想再作最后的努力。

    只可惜,纵是他拼尽了全力,也未能在约时到来之前,将掌座峰的林道清扫干净,只得灰头土脸地返回住处。

    躺在单薄的床板之上,心头着实有些沉重。

    顾乃春的路子注定走不通了,之前花了大笔灵石买来的熏竹毛笔,也算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想到这里,他胸口便是一阵压抑。

    倒不是心疼那笔灵石,而是想起了跟婉儿开口时的情形。

    那实在有些伤人,他至今不敢在脑海中回顾。

    ……

    往后的几个月,魏不二便在焦虑和期待的交替轮回中度过了。

    但大汉却再也没有出现,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

    眼看二十岁的生日愈加临近,他心里面的焦虑就像雨后的野草一般,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

    甚至连扫院的时候,都焦躁不安,弄坏了几个扫帚。

    到后来,不二渐渐不再对那大汉怀抱希望。也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开始琢磨别的法子。

    他一度极想去找贾海子帮忙,但很快将这念头熄灭了。

    又尝试了许多门路,甚至拿出所剩不多的灵石,去宗内藏经阁兑换了一本宏然界广为流传的《长生功》。

    每日抱着功法书卷,埋头苦读,试图从中有所领悟,结果当然是毫无所获。

    想请教宗内的修士,但没有一个有空搭理他。

    想去向婉儿求教,又觉得两人情分已尽,再也没有颜面开口。

    无助的日子便这样始终停不下脚步。

    这一天夜里,不二似往常一般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点着烛火,翻开《长生功》,逐字逐句读了下去:

    “长路伴凯歌,我生有几时。尘缘入大泽,忘道仙家术……”

    念到此处,便自言自语:“第一句有个长字,第二句有个生,第三句有个大,第四句有个道,连起来便是长生大道,这功法的关窍会不会在此处?”

    正琢磨着,便听到一阵低沉的笑声:“天下的功法若都是如此简单,只凭拆字便可领悟,我等也不必苦苦求道了。”

    这声音听来诡异的很,又是在深更半夜,不二自然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四下望去,却瞧不见半个人影。

    紧接着有人说道:“你一个扫院的杂役,整日去做大道长生的痴梦,可笑,好生可笑呐。”

    “你是谁?”不二连忙问道。

    那人嘿嘿笑道:“我是谁,你别管。我只是听黄大和尚讲,有一个又笨又傻,资质又差的傻小子,想要修习道法,故而特意来此处瞧瞧。”

    魏不二听了大喜,连忙跪倒在地:“原来是您,叫我等的好苦!”

    膝盖方要着地,却凭空感觉到一股向上的浮力,将他托了起来。

    只听那人冷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人的骨气聚在膝盖上,你总是跪来跪去,连骨气都要磨光了。”

    不二听罢,心头猛地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郑重回道:“仙师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二受教了。”

    那人奇道:“你怎么不为自己辩驳几句?”

    不二道:“错便是错了,我也无颜辩驳。这三年来,为了修习道法,我不知多少次屈膝下跪,早就将骨气丢光了。”

    那人笑道:“算你没有蠢到家,还有挽救的余地。”

    说到此处,语气一转:“我听黄大和尚说,你求道之心极为坚定。我倒是有办法帮你打开内海之门,却不知你能否吃得了其中的苦。”

    不二心头喜极,连忙回道:“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不怕。”

    那人冷笑一声:“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说着,稍作沉默,又道:“从今天起半个月内,你每夜子时,到身练峰后山,找一棵百丈高的老松,爬到最顶端的枝干,倒挂五个时辰。”

    这要求殊为怪异,但不二仍是毫不犹豫答应了。

    那人说完最后一句,便不再答话,想来是遁身离去了。

    不二算了算时辰,距离子时不到半个钟头,便一刻也不敢耽误,一路狂奔去了身练峰。

    往后半个月,按着那人的要求,每日去老松树顶倒挂,每次都要累得精疲力竭,几欲昏倒。

    强咬着牙撑过了半个月,那人又趁夜来找不二,叫他每日丑时背着一个百斤大石,绕着宝练峰疾奔一圈,仍是要持续半个月。

    待不二将这半个月撑了过去,他又提出更加奇怪的要求。

    比如,每日寅时,到云隐山脉砍十棵树;每日卯时,想办法用砍倒的树干盖成一个木屋。待盖好了,又叫他把木屋拆了。拆了,再重新盖起来。

    这般反复折腾,实在损耗身体,多亏了不二从小体质强于常人,才勉强撑得下来。

    眼看便过去五个月,距离彻底无缘大道的期限愈加近了。

    不二心里着实有些着急,但嘴上却再也不提此事,只按着那人所说的一丝不苟地去做。

    这一日,那人又在夜里来寻不二,仍是不现身形,只叫他一路跪着去云隐山脉深处,把那些盖好的木屋再搬到身练峰上。

    不二听罢应了,径直便往门外走。

    “等等!”却是那人叫住了他,问道:“叫你看来,我叫你做的这些事情,是否能帮你打开内海之门。”

    不二心中一喜,只道总算盼来了这一日,便连忙停下脚步:“仙师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那人笑道:“你不必顾虑,只管照实说。”

    不二恭敬道:“若让我说实话,仙师叫我做的这些事情,与我平日扫院打杂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自然也不能助我打通内海之门。”

    那人奇道:“哦,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我是在作弄你了?”

    不二不再答话,即是默认了。

    那人默了半晌,又问道:“你可记得我初次见你时说过什么?”

    不二停下脚步,想了想回道:“仙师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

    那人颇有些意外:“你记性倒是不差。”

    说着,冷笑一声:“你明明知道,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在作弄戏耍你,可你为了修炼道法,故意讨好我,仍是照做不误,这与卑躬屈膝有什么区别?”

    “我原以为你还有些好男儿的悟性,却还是做杂役奴才的根子,我看你这大道痴梦也不必强求了。”

    说罢,似乎要转身离去了。

    “仙师且慢!”不二连忙将他叫住:

    “可否容我说几句。”

    那人只哼了一声。

    不二便当他同意了,接着说道:“仙师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自然牢记心底,也明白日后绝不可以轻易卑躬屈膝,低头弯腰。”

    “但这并不意味着永远不可以低头弯腰,这却要酌情而定了。”

    那人听罢,忽而觉得有趣:“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不可以低头,什么时候可以低头。”

    不二道:“便如我这三年在云隐宗面临的情形,本宗诸位院主明摆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收我为徒,我便是把膝盖跪的血肉模糊,也没有半点用处。如此,自然不可以低头。”

    “再比如,几个月前,我与合规院顾仙师打赌,他分明只想羞辱于我,亦没有半点收徒的意思,这样的情形也不可以低头。”

    那人微微颔首,笑道:“有点意思,你接着往下讲。”

    不二见他颇为允肯,心中愈加笃定,接着说道:“至于可以低头的情形,便如此刻,仙师您虽是在戏弄我,但心中却又收我为徒的念头,我便是吃再多的苦头,受再多的委屈,也是心甘情愿。”

    那人不禁有些好笑:“你如何晓得,我不是和顾乃春一样,单单为了戏弄你。”

    不二道:“哪有一位仙师,会为了戏弄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耗费这么多精力?便似顾仙师,他与我定下赌约之后,必定早将此事忘了,更不可能再来寻我。”

    “故而,要我想来,您给我出了这么多难题,多半是要考验我是否真心诚意,是否有修习道法的毅力。”

    那人听罢,哈哈大笑,连道三声好:“大智若愚,能屈能伸,我看你小子一点都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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