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桃园国际机场
尹羿推着行李，殷曼芸薄施淡妆，笑容灿烂，满脸甜蜜地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幸福得要命的新婚夫妻。
走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妻，丈夫铁青着脸，漂亮的妻子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
同团的其他团员偶尔从这对夫妻之间走过，就会冷冷地随口招呼，顺便凉凉地奉劝几句话——
“刘先生、刘太太再见，祝你们婚姻幸福。当年殷小姐帮刘先生支付的留学费用，别忘了还给人家，做人可要凭良心。”
“刘先生，欠人家的就要还，这样每天睡觉也会安稳点。”
“以后要把女儿看好，千万别干那种帮人家养老公的蠢事，这年头的男人啊，有良心的不多了！”
“幸好人家殷小姐有好归宿了，要不然你们这样怎么对得起人家？欠人家的要赶紧还清了！”
被称呼刘先生的正是殷曼芸的前男友，而所有团员会对他们过去那段恋情如此熟悉，自然是尹羿的操作了。
尹羿抓住人们爱听八卦的心理，在出发当天就选中一个话最多的欧巴桑，把完整情节先上演一遍，接着，传递八卦的任务就由欧巴桑接下，只一天的时间，全团的人就已经全知道刘先生对殷曼芸始乱终弃的全部始末。从此，这对刘氏夫妻的蜜月之旅变成了痛苦的地狱之旅，不只要承受团员们投来的鄙夷目光，还要忍受团员们在他们面前、背后说长道短。
让这对夫妻痛苦难堪、把他们蜜月之旅的甜蜜破坏殆尽，就是尹羿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出发当天，当尹羿带着殷曼芸出现在机场时，就成功地让这对夫妻容色大变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料到尹羿会对他们进行一连串的破坏计划，所以尽管脸色尴尬、心情明显被破坏，还是保持风度，一块儿出团。
对刘先生来说，被他抛弃的殷曼芸应该还处在疗伤期才对，毕竟是十二年的感情，他估计殷曼芸至少要疗伤个一、两年方能恢复振作，没想到她居然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容光焕发了，甚至还找到了一个外型比他酷帅又有型的男人一起出国旅行。对他来说，心情格外的复杂，更觉得自尊心受损了。
“哼，说不定是付钱找来的男伴游！”老婆在他耳边酸了这么一句，倒给了他不少安慰。
不过，男人就是天生犯贱，以前觉得殷曼芸又土又耸，尽管殷曼芸把他服侍得无微不至，还是不敌现任老婆的美丽时尚，十二年的感情在现任老婆出现后立刻化为乌有，踢开殷曼芸他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可是，他侍候时尚的美女老婆就像服侍着公主一样，当现在看到殷曼芸之后，又不禁想起从前所享受的王子待遇，怀念起殷曼芸的温柔体贴来。
蜜月之旅的甜蜜气氛从第一天就被破坏了。
接着，八卦满天飞，这对夫妻每天的脸色都铁青难看。一开始是小吵，接着愈吵愈凶，到最后，连在公众场所，有外人在场的地方也照吵不误，就像现在——
“你要是不满意我，就回去找殷曼芸啊！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人家指指点点的？我这辈子从没这么丢脸过！”
“现在还说这种话干什么？我娶的老婆已经是你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这意思是怎样？娶我后悔了是吗？很抱歉，我是不会帮你烫衬衫、不会听你使唤，你想念殷曼芸帮你烫衬衫的话，那麻烦你回去找她！”
“不要在这种地方吵这些，你不是觉得丢脸吗？”
“我的脸已经丢尽了，还怕什么！”
其实在行程结束的前一晚，这对夫妻已经吵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
殷曼芸充分享受到了成功报复的快感，在回到机丑，她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并且深深相信自己在经历过这样的挫败之后，一定可以挺直背脊，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平稳地走下去。
“如果他回头来找你，你还会接纳他吗？”在入境的出口处，尹羿清淡地问道。
“我不知道。”尽管他对她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但她心底对他仍存有感情，要完全忘记，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不准你原谅他。希望你不要再当一次笨女人。”他认真地说。
“我会坚持的。”她仰头望着他微笑。“我会找一份新的感情。”
“很好。”尹羿点头笑了笑，远远地看见了小马开他的车过来接他。“要不要搭我的车回市区？”他打开车门，问道。
“好啊！”殷曼芸甜甜一笑，侧身坐进车内。
“尹哥，计划成不成功？”小马关心地问。
“很成功！”殷曼芸抢先说道。“真的很谢谢你们的帮忙，等一下去吃饭好吗？我请客！”
“好哇！”小马向来不喜欢辜负别人的好意。
尹羿白了他一眼。
“殷小姐，不好意思，我今天想先回家休息，吃饭的事改天再说吧。”他礼貌地婉拒。
“那也好，改天再请你们出来吃饭。”殷曼芸虽然想多制造一些和尹羿相处的机会，但并不想强人所难，造成他的反感。
车子缓缓滑下高速公路，进入市中心。
此时正好是下班的颠峰时间，人潮、车潮占据了台北市街道。
小马在南京东路上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来时，无意间看见唐莫如和方雨婕就站在路边拦计程车。
“莫如姊！”他忘情地朝她们挥手大喊。
“莫如姊？”尹羿眯起眼，狐疑地斜睨着小马。“你什么时候跟唐莫如那么熟了？还莫如姊？”
“那个……上次帮殷小姐送证件的时候认识的啦！”小马连忙解释。
“嗨Ｃ巧喔，在这里巧遇！你们已经回来啦！”方雨婕拉着唐莫如走到他们车旁，惊喜地喊着。
唐莫如看见尹羿，先是愣了半晌，在与他的视线交缠的那一瞬，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如此想念他。接着，她看见后座的殷曼芸，整个人竟像喝进一口凉了以后的无糖咖啡一样，莫名地升起一种苦涩滋味。
“遇到你们真巧。”尹羿看着唐莫如，发现唐莫如的神情有些复杂异样。
“你们要去哪里？”小马笑问。
“我们啊，想随便找个地方吃饭。”方雨婕答。
“那上车吧，送你们过去。”尹羿开口，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唐莫如的脸。
“太好了，这时间计程车最难叫了，谢谢！”方雨婕开心地拉着唐莫如坐进后座。
本来就坐在后座的殷曼芸挪到了最里面的位置，三个女生见了面，彼此客气地点头招呼。
“你们吃饭了吗？”方雨婕问。
“还没。”殷曼芸淡笑。
“那干脆一起吃吧！”方雨婕抓紧每一个可以让唐莫如和尹羿接触的机会。
“好啊！去哪里？方小姐带路。”尹羿答应得很爽快。
小马微讶地瞟他一眼，殷曼芸也敏感地注意到了。刚才尹羿还说想回家休息的，但现在却愿意和方雨婕、唐莫如一起用餐。她好奇地侧过脸看唐莫如，两个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然后尴尬地迅速别开。
唐莫如怔忡地望着尹羿的背影，一颗心飘浮在茫然和悸动之间。
她发现自己对尹羿的感情每见一次面就加深一次，不知不觉地，看见他，心痛的感觉竟一回比一回强烈。
这是一种令人害怕的无助感，她的爱意不停地释放出来，倘若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她的爱是否会渐渐枯竭而死？
只有爱，才能让人生更幸福、更快乐的，不是吗？
尹羿真的不想爱人，也不想被人爱吗？
“餐厅都客满了，我们没有事先预约，所以没有位子，怎么办呢？”跑了几家餐厅全都客满，小马已经无计可施了，回头问大家的意见。
“那就随便吃吃好了，不一定要到餐厅。”殷曼芸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们去KTV吧！”唐莫如看到路旁大大的KTV招牌，忽然间很想好好嘶吼几首歌发泄一下。
“也可以啊！”方雨婕立刻附和。“KTV里也有餐点可以叫，大家一起去吧，好不好？”
“好啊！”小马大声响应。“尹哥，好久没有去KTV了，难得今天大家都有兴致，走吧、走吧！”
“殷小姐，你赶着回家吗？”尹羿微微侧过脸问后座的殷曼芸。“如果不赶，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好哇，反正我也没事。”
全体一致通过，半个小时后，他们五个人已经在KTV里边吃晚餐、边唱歌了。
唐莫如完全没有食欲，一个人灌了两罐青岛啤酒，借着酒精壮胆，躲在幽暗的角落里，抱着麦克风低低轻唱着「遇见”——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演唱：孙燕姿）
昏暗的包厢内，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她有了勇气，静静唱给自己听，也唱给尹羿听。
再喝下一罐青岛啤酒，带着微微的醉意，她仰着头，闭着眼，不让眼泪有机会滑落，幽幽地唱着「暧昧”——
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
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
只能陪你到这里毕竟有些事不可以
超过了友情还不到爱情远方就要下雨的风景
到底该不该哭泣想太多是我还是你我很不服气
也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不走同一个真实的你
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
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
暧昧让人变得贪心直到等待失去意义
无奈我和你写不出结局放遗憾的美丽停在这里
（演唱：杨丞琳）
唐莫如其实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般可怜兮兮的，因此她悲伤地唱完这首符合自己心境的歌之后，接下来立刻点一首疯狂的舞曲，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此时此刻的她是最真实的自己，再也没有形象可言。
“莫如姊，我现在才知道你动静皆宜，简直是KTV女王！”小马热烈地拍手赞赏着。
“她是KTV‘百变女王’！”方雨婕一边吃鱿鱼丝，外加补充说明。
唐莫如“百变女王”的封号完全没有让他们失望，些微的醉意让她彻底解放，她接下来又狂唱了几首琼瑶阿姨年代的老歌，六○年代的味道又令他们惊艳不已。
尹羿始终静静看着唐莫如，她时而娇媚、时而狂野、时而纯真、时而忧郁，他没有想到她竟会有如此多种面貌；她的大眼睛水汪汪地闪动着，脸颊绯红，当她全心投入唱着歌时，有一种罕见的魅力。
当然，他听得懂她的“遇见”，也听得懂她的“暧昧”。
“莫如，别一直灌酒了，你要吃点东西。”趁小马在飙歌时，方雨婕强迫她吃几口小点。
“不要，你忘了我在减肥，我要瘦成皮包骨的，别害我！”她的表情正经八百，但眼神已经醺然迷离。
“喂，你清醒一点，别发酒疯！”方雨婕用力拍她的脸，就怕她会在尹羿面前失态。
“别打我，我很清醒，哪里发酒疯了？”她挥开方雨婕的手。“‘恋着多喜欢’！是我的歌！”她开心地抓起麦克风，轻轻柔柔地唱起来。
星辰闹成一串月色笑成一弯
傻傻望了你一晚怎么看都不觉烦
爱自己不到一半心都在你身上
只要能让你快乐我可以拿一切来换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
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
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
没有你我怎么办答应我别再分散
这样恋着多喜欢没有你我不太习惯
这样恋着多喜欢没有你我多么孤单
（演唱：梁静茹）
看着她脸颊泛着红醺，唱着那些字字句句，让尹羿忽然觉得心头暖暖的，一阵一阵地揪痛着，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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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很凉，一群人走出KTV，深深地吸一口沁凉清新的空气。
尹羿走到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我送你们回家吧。”他坐在驾驶座上，对着他们说。
“不要，我还想续摊。”唐莫如摇头拒绝。
“不好意思，那我先回家了，你们继续吧。”唱了几个小时的KTV，殷曼芸并没有迟钝到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早就从尹羿看唐莫如的温柔眼神中，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还是我送你回去。”尹羿坚持。
“不用了，我叫计程车吧，我也应该要学着习惯自己一个人了。”殷曼芸淡淡地苦笑。
“那我陪你搭车吧，我们住同一个方向，刚好顺路。”小马把她的行李箱搬出来，帮她拦下一部车。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坐！”方雨婕快步奔过去。
“你应该不顺路吧？”小马奇怪地问。
“没开系，只差一条马路而已，请司机绕一下嘛！”方雨婕二话不说就挤了进去。
小马和殷曼芸立刻会意过来。
“尹羿、莫如，你们两个自己去续摊吧！我们先走喽！”三个人朝他们挥挥手，全部一起搭车离去。
“怎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唐莫如呆怔地站在车门旁。
尹羿趴在方向盘上，好笑地看着唐莫如。
“上车吧，你想去哪里续摊？”
当只剩下他们两个孤男寡女时，“续摊”两个字的意义就变得特别敏感暧昧了。
“算了，我还是回家好了。”她刚才“百变女王”的气势这一刻全没了。
“上车。”他用难以捉摸的眼神凝视着她。
在夜风的吹拂下，唐莫如早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但是现在她倒希望自己不要这么清醒。
她坐上驾驶座旁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拘谨地端坐着。
“想去哪里续摊？”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膜回荡。
“去……海边好了。”打死她，她也不敢明白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半夜去海边？你的品味也未免太独特了。”看到“百变女王”变成了“害羞小女仆”，他就忍不住笑出声。
“换个口味嘛，半夜去海边也别有一番趣味呀！”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她却说着说着，脸上就漾开一朵红晕。
“好啊，那就去海边。”他拚命按捺住放肆的笑声。
“你到底在笑什么？”她被他的笑声弄得很尴尬。
“没什么。”他放入CD片播放，然后一踩油门，车子立即冲了出去，朝滨海公路的方向奔驰。
一阵熟悉的音乐在她耳畔响超，她微讶地望向他。
“我刚好有这张专辑。”他低笑着。“星辰闹成一串，月色笑成一弯，傻傻望了你一晚，怎么看都不觉烦。爱自己不到一半，心都在你身上，只要能让你快乐，我可以拿一切来换。”他放声唱起来，歌声清亮，深情，温柔。
她用力咬住嘴唇，泪水再也遏止不住，扑簌簌地滚下。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没有你我怎么办，答应我别再分散。这样恋着多喜欢，没有你我不太习惯，这样恋着多喜欢，没有你我多么孤单~~”
这是唐莫如这一生中都不曾想象过的画面，这是否已明白表示，他愿意回应她的感情了呢？
在他低柔的歌声和她缭绕的思潮中，她隐隐约约听见了优美的波涛声。
尹羿把车停在滨海公路旁，两人在黑夜中踏上了沙滩。
大海就在眼前呼啸着。
他拉着她在沙滩上缓缓坐下，仰望澄静的夜空。
“尹羿，除了你的亲人以外，你曾经爱上过别人吗？”也许是黑夜，也许是有海浪声的掩饰，她很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
“没有。”他的回答干脆俐落。
“难道没有人让你心动过？”她柔声问。
“有，只是我不太信任爱情，所以没有行动，也没有接受。”他的态度云淡风轻。
“那……如果有人爱上了你呢？”她鼓足了勇气，吐出了梦幻般的语句。
尹羿侧过脸，怔怔地与她相望。
“……我不轻易爱上别人，一旦爱上了，我希望一生只爱一个人。”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出自己的想法。
无法言喻的暖流冲刷过她心底，令她感动莫名。
“被你爱上的女人会非常非常幸福。”为什么，他会是如此完美？她几乎没办法挑出他的缺陷来。
“那你已经感觉到幸福的滋味了吗？”他微微绽出野兽般的笑容。
唐莫如的心脏差点从口中迸出来，她的思绪蓦然交错成一团，脑袋一片昏乱，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幸福”的事实。
“我觉得你很特别，真的很特别，也许……”他慢慢地俯向她，声音没入她微张的红唇中。
唐莫如没听见“也许”之后接的是哪一句话，但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嗅闻到他身上迷人好闻的香气，她就晕眩得恍若在梦中了。
她迷乱地接受他来势汹汹的炙吻，丰沛汹涌的情潮瞬间淹没她的理智。
尹羿体内的欲火正在渐渐沸腾中，他缓缓将她压倒在沙滩上，手指隔着单薄的衣衫抚揉起她坚挺的酥胸。
“等一下……你要在这里……吗？”她敏感地哆嗦着，四肢百骸在他的挑逗下虚软瘫痪。
“你介意？”他灼热的吻移向她细腻的颈侧，细密地吮啄，如丝的触感更催动了他的情欲。
都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她根本没有力气去思索介不介意这回事了。
尹羿体内的欲望奔腾高涨，再也克制不住男人的生理本能了，他迅速解开两人身上的衣物束缚，最后一丝顾虑已让一把火隆重地吞噬。
其实，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