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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心灰意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信件越往下读,苏轼就越是气愤,到了最后的时候,双目已然圆睁,就连唇上的胡须,也开始抖动起来。

    为了避免被误伤,高球很干脆地从苏轼的大腿上滑了下来,然后慢慢地退到了一边。因为这个情况不管怎么看,下一个阶段都该是拍桌子发火了,而这个阶段的人其实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哪怕是大文学家苏轼,也该是让怒火冲散理智了。坐在苏轼身上的高球,显然容易受到波及,所以他很干脆地就撤走了。

    不出高球所料,在苏轼那三声‘岂有此理’之后,突然间毫无预料地站了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拿着信纸的右手狠狠地拍在了身边的桌子上。隐约之中,高球似乎听见了那张桌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吱呀’声。

    苏轼缓缓地抬起了拿着信纸的右手,满面悲戚,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语气说不出的凄凉,“这……这里面写的东西,都是……都是真的?”

    “既然是老师写的,那么应该不会有错。”

    依然是满脸的微笑,苏迨似乎完全不在乎苏轼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好CC啊!”嘴上说着好,但是很显然,苏轼这个时候的心情应该是十分的悲凉的,不等苏迨接话,已经再次开口,轻声说道:“滚。”

    “什么?”

    苏轼的声音太轻,以至于苏迨觉得自己的这位父亲好像没有说话,因此下意识开口问了一句。

    “滚。我说——滚!你给我滚!滚出我的家!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给我滚!”

    声音从小到大,情绪从缓和到激烈,苏轼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儒雅的风度,反而像是一个无助的老人,在发泄着自己内心之中的不满。

    “爹爹……”

    轻声呼唤了一声,紧跟着苏过就不再说话,往日里苏轼的威严仍在,这让苏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高球也想劝说苏轼一句半句的,可是苏轼这种失态的情况他实在是没有遇到过,因此如何选择劝说的机会,高球也是想不到,一时间进退失据,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了。

    轻轻地抖动了一下长衫,苏迨完全没有因为苏轼的失态而有一丝一毫的动容,面带春风,微笑着说道:“苏先生,这就是您的回复吗?”

    “回复?这才是我的回复!你给我滚!!!”

    最后一个长音还未消散在空气中,苏轼已经将手中的信纸连带放在桌子上的信封给撕了个粉碎,然后狠狠的掷向了满带微笑的苏迨。

    ‘啪’的一声轻响,已经变成了一团碎纸的信件砸在了苏迨的胸口,碎纸四散开来,有如纷飞的雪花一般,慢慢的飘落到了苏迨身前的地面上。

    视线下移,苏迨看了一眼自己老师的亲笔信,虽然脸色没有变化,但是有一刻却明显僵硬了,“既然苏先生已经给出了回复,那么我也就不再多待了,告辞。”

    一言既出,苏迨没有丝毫的留恋,就像面对着陌生人一样,多一句的话都没有,转身就往门外走去,让想要挽留一下的苏过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

    姗姗来迟的王润之,这个时候才刚到客厅门口,正要进门,就看见了自己的二儿子表情僵硬地从门内走出,然后像是没看见自己一样,径直往府邸的大门处走去。往客厅内看去,一地的狼藉,还有自家官人那萧瑟的身影,王润之知道,这一次的会面,不仅没有扭转苏轼和苏迨父子之间的感情,反而让他们的关系越发的疏远了。

    “告辞?好C啊!”

    苏轼轻笑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苏迨已经离去了,整个人似乎已经傻了,不住地说着‘好’。

    “爹爹,您……”

    见过苏轼失态,但是却没有见过苏轼如此失态,说到底,苏过也不过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童,虽然生理年龄比之高球要大了不少,可是实际上,他依旧是个孩子。

    这个时候,权衡过苏轼与苏迨的分量之后,王润之放弃了去追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转而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客厅,来到了苏轼的身边,轻启朱唇,柔声说道:“官人,迨儿已经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怕就是不认这个儿子了其实都没有什么,可是……可是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儿子?夫人,我没事,我没事的。”有如一剂良药灌进了苏轼的耳朵之中,在王润之开口之后,苏轼的双眼立刻就恢复的清明,虽然说神情依旧憔悴,但是已经冷静了下来,“我没事的,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嘴上说着让所有人都出去,可是苏轼的脚步却动了起来,哪怕高球并不是十分了解苏轼的习惯,这个时候,高球也本能地觉得苏轼这是要去书房之内冷静一下了。恍惚之间,高球看着苏轼的背影,竟然跟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无二了。

    当然,生于景佑四年(公元1037年)的苏轼,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五十二岁了,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里,这个岁数其实已经算是个老人了。可是一直以来苏轼的精神面貌都和一个平常的中年人没什么两样,在高球的潜意识之中,苏轼好像才不过是三四十岁一样。现在看来,也就是一股精气神在支撑着苏轼这个人,而现在,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的苏轼,显然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旷达的心境了。

    “官人……”

    看在眼里,王润之真的是疼在心里,几十年的夫妻,几十年的恩爱,她又怎么可能不动容?可是王润之知道,苏轼说都不愿意和自己说的事情,再怎么苦劝,其实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过凑到了王润之的身边,望着苏轼远去的背影,低声提醒道:“娘,要不要把二叔叫来?”

    “这……不太好吧?不是说你二叔被选做出使臣辽国的使臣了吗?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请他过来,万一耽误了你二叔的事情怎么办?”

    相比于苏过的无知,王润之可是了解更多的事情,比如苏轼的弟弟苏辙的事情。

    公元一零九四年,是北宋元佑四年,同时也是辽国大安五年,西夏治平四年。这一年的第一天,按着后世的说法,应该是一个星期日,但是很多的事情,其实就已经从这一个星期日开始了,比如说辽国国主的诞辰纪念。

    辽国与北宋的关系不用多说,自从澶渊之盟以来,两国的关系好了不少,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派使臣去祝贺辽国国主的诞辰,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早在去年年底,其实就已经定了下来,让苏辙与赵君锡作为使臣共同出使辽国。赵君锡已经被任命为了刑部侍郎,苏辙的任命,却还在朝廷之中商议着,这其中的曲折,其实和苏轼也脱不了关系。

    高球有心富国强兵,让大宋朝一统山河,不受外族的侵略,可是现在的高球,只不过是一个孝子儿子,不说是不是人微言轻,就算是他想说话,又有谁想听呢?与其闷闷不乐,一个人天天发愁,最后高球索性不去想那些破事,什么蜀党、洛党、朔党的,高球一概是左耳朵听进去,然后顺着右耳朵就给忘记了。

    今天说起苏辙来,高球却是突然间好奇起来,自己来到北宋这么长时间,苏轼是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文彦博’也见到了,可是苏轼的亲弟弟苏辙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按照苏过的说法,苏辙现在也是在汴梁之中的,对于这位于苏轼同为‘唐宋八大家’之意的苏辙,其实高球已经想了很久了。

    不过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比如今天高球注定就见不到苏辙。

    王润之否定了苏过的提议,然后招手将高球叫到了身边,“干儿,你家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书房了,你给他送杯茶过去吧!”

    “啊?哦C!”

    心中还在想着苏辙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见王润之的吩咐,高球本能的就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又忙不迭地答应起来。

    说起来,高球的身体确实不是很好,不过小小的一杯茶高球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让府上的下人烧好了水,然后冲洗了一遍茶叶,高球端着沏好的茶水推开了书房的门。

    虽然这个时候才不过是中午,但是苏轼的书房之内却是一片阴暗,举目望去,高球心中便是一惊,只不过是片刻不见,苏轼的头上竟然出现了不少的白头发,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憔悴的老人一样。

    木制的门扇,不管如何小心,总是会发出声响。高球推开书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破了书房内的宁静。听见了响动的苏轼,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怯生生’的高球。

    “先生,我给您送茶过来了。”

    咽了一口吐沫,高球平生头一次感觉到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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