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七生（下）
不待她想明白，眼前的世界又转换了。
这一回，她成了一种拇指大的“酗子”队伍中的一员。
浑身黑黝黝、毛绒绒的，就像是某种做工精巧的毛绒玩具。
她在族群之中，似乎是个边缘人物。别的“酗子”聚在一起，欢快地满地撒欢儿，彼此打闹玩耍，吱吱喳喳个不停，她却一直沉默无声，独自在攀爬一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植物。
那植物似乎有点像她曾经守护过的那荆棘藤蔓。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的叶子和花都与那藤蔓有许多不同。
做了许多年“酗子”，她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怎么变过，身体也一直没有长大，始终只有成年人的大拇指那么大。
虽然这东西的模样，跟猴子真的很相似，但本质上应该跟猴子没什么关系吧。
姜英秀孤独地在“猴群”的边缘生活了许多年，后来在一次“猴群”突然迁徙的时候，她被遗落了下来。
她就围绕着那棵看起来很像是藤蔓的植物沉默地跑来跑去，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不担心。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雨季就来了。
雨季持续了很久，有一天，漫卷而过的洪水，将这片地方淹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酗子”模样的姜英秀和令她恋恋不舍的那棵植物，都被水流轻轻松松地卷走了，就像卷走一片羽毛。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宽阔如海的水面和汹涌澎湃的浪涛。
转眼间，画面转换，姜英秀又见自己俨然一个扎着两个小鬏鬏的七八岁大的小娃娃，穿着一身黑色道袍，正在照看一株一株药草。
药田里药香缥缈，芬芳四溢。姜英秀忍不住近乎迷醉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就被一只纤长白皙的手，牢牢地揪住了耳朵。
那手的主人，赫然就是曾经夺走了她的尾巴和灰石头的那个面目平凡的年轻人。姜英秀连连讨饶：“师父我错了！”
见她认错认得干脆，却毫无诚意，那手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捏住她的耳朵，狠狠拧了两圈儿，等到她忍不住眼泪都掉下来，才终于放开了手，声音冷冰冰地不带一丝感情：
“去把那蜜髓玉浆丸拿酒化了，再给这片灵田布个灵雨术，做不完不许吃饭。”
姜英秀含着眼泪应了。
这片灵田漫山遍野，就她的水准，要给每一块灵田都施展上灵雨术，今儿个基本上就不用干别的了。
“师父”转身离开了，姜英秀却并不叫苦。
她乖乖地拿了从一个葫芦里取出来十颗豌豆大的蜜髓玉浆丸，又从另一个葫芦里倒出来一种琥珀色、闪着奇异光泽的酒液将它们浸在一个玉碗里，待化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掐诀施展灵雨术。
灵雨纷纷洒落在灵田之上，灵田里的植物欢快地舒展着身体，姜英秀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变好了很多。
灵雨也洒落在她头上脸上，她也不戴个斗笠什么的，就这样任凭雨水浇湿了头发和脸颊，连那件道袍也有些湿漉漉地了，也依然不管不顾，继续掐诀，专心致志地行云布雨。
“师父”也许确实过于严厉了，她的耳朵被拧得红彤彤的，到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
但她也知道，师父倘若真的要惩罚她，其实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她粉身碎骨，在这偌大的宗门里，也没人会为她出头。
然而，他却仅仅只是拧拧她的耳朵而已。
而且这些活儿虽然看似繁重，却也是她在有限的时间里，能迅速熟练掌握这些法术，最好的方式。
她是师父捡回来的，不知自己出身何处，姓甚名谁。
只知师父教导自己的时候，跟教导其他弟子没有什么不同，并无藏私。
……
做了若干年洒扫除尘、端茶递水的小道童，又坚持不懈地照料灵田、酿制灵酒、看守丹炉、战场厮杀，姜英秀学了一身本事，最终却在采集一味灵药的时候，一时不察，马失前蹄，丧生于一条巨大的灵蛇腹中。
那灵蛇吞下姜英秀，就打起了盹儿，蛇身偶一起伏，便可以看到，它腹部之下，赫然有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姜英秀来不及深思这石头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就发现画面中的环境和人物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回，自己依然名叫姜英秀。却不再是小道童，而转世成了一个姑娘。而且，还与韩天亮和慕容明月成了同门。
这一世，罗倩是慕容明月的侍女。
自己的师尊不再是那个看起来面目十分平凡的年轻人，而变成了幻境里经常出现的那位帮助自己炼制了随身洞府的师尊。
……
做林晓晓的三十余年，一晃而过。
姜英秀却忍不住流了许多次眼泪。
甚至比起看到之前的那些经历，比起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死于非命，还要伤感许多倍。
林家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纵容自己活得潇潇洒洒的亲人们，给了她太多太多。
她却没有任何回报。
不，别说汇报了，她甚至来不及跟他们道一声再见、道一声珍重，就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们。
姜英秀沉浸在痛悔和伤感之中，甚至都没注意到，那“梦境”一般的体验，是什么时候悄然回转到自己带着林晓晓的记忆，重生成为姜英秀的“这一世”的。
然而这一世，那冥冥中的信息传递者，却只让她看了个开头。她刚刚回过神来，一切便戛然而止。
……
姜英秀彻底清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处在那些镜子组成的空间之内了。
她被一团白光包裹着，轻轻地漂浮在空中。感觉像是躺在厚厚的棉被上，又像是被软软的毛毯包围了起来，周身都十分轻柔、温暖，舒适。
但她清晰地知道，这白色光团，正在悄然地在地下世界之中穿行。
等到她被轻轻地送出地面，她确信，自己应该是回到了校园之内。
整个“护送”她回到校园的过程，她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只除了在冲破地面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点点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