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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面君

    阿里木在朝中有些人脉,打探来得消息明明白白,大阮终于同意大裕皇朝的议和,却提出两个苛刻的条件。

    一是要大裕皇朝割让边境五座城池,以做此次战争的赔偿;二是要以瑞安长公主的长女为质,余生都居住在大阮境内,不能私自离开半步。

    陶超然此时方才觉得隐隐有根线将陶灼华与苏世贤和瑞安长公主紧紧联系在一起,并且直指了大阮。他心里闪过一阵隐忧,只祈祷自己的担心会是多余,却也晓得陶灼华既然在信中言明了自己将要奔赴大阮,大约躲不过这出事。

    两国间合谈的条件本来落不到一位弱女子的头上,奈何大阮帝君何昌平昔年间与瑞安长公主有些交集,只为已然立过中宫皇后,曾兴起过要纳她为妃的念头。

    瑞安长公主眼高于顶,即使何昌平开出贵妃娘娘的高位,她又岂肯委身为妾?势必要大阮帝君以正宫之礼相待,若不然两人便一拍两散。

    两人无果而终,瑞安长公主一怒之下择了大裕皇朝新科探花郎苏世贤为夫,两人奉旨成婚,与大阮帝君恩断义绝。

    如今事过境迁,想是那大阮帝君何昌平依旧深为当年的事所恼,势必要挫挫瑞安长公主的威风,才提出要以她的长女为质。

    陶超然忧虑万分,他晓得瑞安长公主一定不会舍得自己的亲女远赴他乡,苏世贤势必会把主意打到陶灼华头上,这才是陶灼华要他们远离是非的真正原因。

    遥遥远望家的方向,唯有暮云四合不见来路。陶超然跪在净室里供奉的观音大士像前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只能祈求菩萨保佑陶灼华安然无恙。

    千里之外的大阮皇城,此时也是一片戚戚。

    景泰帝所居的乾清宫内炉香隐隐、药气沉沉。明明夏日正午的金阳灿灿,却仿佛终年都是暮秋寂寥,透着难言的萧瑟。

    景泰帝无可奈何地瞧着那国书的草样,迟迟拍不了板。他命人即刻请瑞安长公主入宫,想将这合谈的结果说与她知晓。

    幼年间种下的病根,景泰帝一年到有大半的时间缠绵病榻。乾清宫中的窗牍一年四季闭得紧紧,连帷幔都极少拉开。

    如今景泰帝隐晦不明的面庞隐在床幔的阴影之后,更叫人瞧不真切,他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吩咐大总管许三快去传话。

    许三习惯性地抬眸去瞧景泰帝的神情,因是逆着光,自然一无所获。他低着头退出殿外,命人速速去长公主府传景泰帝的口谕。

    皇嗣一脉单传,景泰帝没有旁的兄弟相佐,更兼着太子李隆寿年幼,尚难以替朝廷分忧解难,唯有胞妹瑞安长公主虽是女儿身,到负了监国之名。

    这几年瑞安长公主一向把持朝政,景泰帝久不早朝,朝中奏折十有七八到出自她的手笔,自然耳目众多。

    景泰帝收到消息的时候,瑞安长公主也早早得了密报。

    想到昔年与那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花前月下,也曾经芳心暗许。如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初翩翩如玉的公子如今行事如此龌龊,直把她恨得咬牙切齿。

    凭他万般威慑,想要叫她堂堂的监国公主交出自己的女儿,却绝无可能。

    瑞安长公主狭长的凤眉毛一挑,眸间便含了森然的戾气。她命人细细为自己梳洗装扮,换了整套凤冠霞帔的朝服,再将全幅的公主仪仗摆开,八抬金丝鸾凤流苏暖轿径直入了宫门。

    金水桥畔,銮驾正与景泰帝传召自己的太监碰个正着,到省得对方多跑一趟。

    打头的太监远远瞧见瑞安长公主的仪仗,慌忙上前行礼问安,就势在金水桥前的木栈道上一跪,请人替自己传话。

    桥头上几丛硕大的芭蕉叶下,有悠闲的白鹤与锦鸡在低头剔翎,正是夏日晴好,湖面上有粼粼微波,漾起竹影千点,碧荷满池尽绿,两旁竹林生烟。

    瑞安长公主就着宫人打起的半幅金灿灿繁绣织锦帘,瞧了瞧外头的美景,再瞅瞅跪在桥头的几个太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命人落了轿,隔着一丝轻纱冷然问道:“可是陛下有话?”

    太监慌忙行礼,传了景泰帝的口谕,又媚涎地在前头领路,瑞安长公主銮驾再起,从金水桥蜿蜒而过,径直往乾清宫而去。

    许三一直候在宫门外,瞧着长公主落了轿,赶紧上前迎接,实打实行了个礼,这才堆着笑脸道:“长公主来得正好,陛下一直在念叨着您。”

    瑞安薄薄的唇角一勾,幽暗的眼眸间锋芒乍现,轻轻哼了一声,才意态慵懒说道:“陛下想必浊念叨本宫,而是是念叨着那国书不曾拍板吧?”

    一句话便硝烟迭起,许三不敢答话,只讪讪而笑,请瑞安长公主在外殿稍待。他不敢有片刻怠慢,忙着进去回禀,又一溜小跑地回来,亲手替瑞安长公主打起帘子,殷勤地请她进去。

    瑞安长公主华丽的倾髻上戴着累丝点翠青鸟衔金珠凤冠,大红的凤羽绫绸上彩绣的凤凰熠熠生辉,身上珠翠叮当作响,俨然有些凤临天下的气度。

    她似是并不将议和的事情放在心上,照旧如平常一般不急不徐、雍容典雅地步入乾清宫中,到好似本就是这宫内的主人一般。

    景泰帝已然起了身,此时半卧半坐在一张紫檀木雕花的围炕上,身子底下铺着厚厚的青金镶边明黄色万福闪缎坐褥,背后垫着一只明黄色绘绣龙纹掐牙靠枕,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他的身侧立着新晋的才人刘氏,二八妙龄的江南女子身着郁金色对襟盘扣纱衫、纤薄的流水肩剪裁合宜,裙下露出弯弯半对着了水粉色绣鞋的莲弓,鸦鬓上斜簪一枝盛绽的粉荷,更衬得乌发雪颜、樱唇含丹。

    刘才人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执着银匙,正在软语娇言哄着景泰帝吃药。瞧着瑞安长公主进来,胆怯地垂下头去,将药碗一搁,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景泰帝无可无不可,目光缓缓从瑞安长公主面上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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