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反常态
月潜日升,朗朗乾坤。
昨夜风平浪静,谢长安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温柔地哄了两个小家伙入睡,由着嬷嬷带走之后,谢长安和衣躺在萧钰身旁,不言不语,只纤细的手臂紧揽着萧钰的腰。
夜华如水,万籁俱静,谢长安聆听着萧钰胸膛里逐渐微弱的跳动,素手不时轻探鼻息,若有似无,好似下一刻就会断绝,而本就不甚温热的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生命正在离去。
谢长安哭尽了,只剩下笑,温柔浅笑,一如萧钰胡闹时的包容和无奈。
你瞧,萧钰又在胡闹了,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可是……我又能如何呢?找不见那解药,我也只能任由他去,再……随他去罢了。
可我想,萧钰肯定还是喜欢我笑的样子。
笑靥如花,可心是碎的,身子是颤抖的,抚摸萧钰面颊的手,紧揽萧钰腰身的手,都是颤抖的,怎么办,她就要留不住他了……
为什么?!
悲愤,无尽的悲愤在胸腔沸反盈天,勒紧了谢长安的心,万箭穿心之下,再一点一滴地揉碎,可为何还是如此痛?
素手按住心口,不知是否要与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痛对决,疑惑只是想知道,既然如此痛,为何不干脆死了呢?可是……萧钰的仇谁报?两个小家伙又该如何是好?
“柔然。”
泠然的声音混合着沙哑,轻轻悄悄地在深夜响起,好似梦呓的呢喃,又好似灵魂的呼喊,虚无缥缈,可言语间的森寒刺骨,闻之心惊。
“萧钰,若是上了奈何桥,你且等等我,不会太久的……”
心下有了决定,温柔无缺死气沉沉的眸子上过一抹决绝,是不死不休的狠戾,既然柔然要了萧钰的命,那她就要整个柔然为其陪葬!待大仇得报,那她就能去寻了萧钰……
温热的泪自眼角话落,却不是谢长安的,是萧钰的。
谢长安悲喜交加,萧钰还能听得她的话,可很快萧钰就……愤恨,悲伤,无能为力的心绪在胸腔的激愤,郁结在心中无法消散,惹得谢长安只想仰天长啸,可她不能,她不能再叫满府的人为其担忧了。
“萧钰……”
满腔的悲愤只化为低沉的呜咽,谢长安长出一口浊气,神色好似如初,之间眉眼间的猬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冰冷。
谢长安甚至不舍得拭去那泪,只任由它缓缓滑落,最后落入枕巾不见踪影,可枕巾终究是晕湿了,这就是存在的证明。
随后,萧钰再无任何动静,而谢长安,亦只是默然地和衣卧在萧钰身旁,只是双眼一夜未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萧钰,直至天光喷薄。
这一夜,青霜梨白亦是半分不敢走神,就在角落望着的谢长安,那些低喃,低喃里的沉痛,悲愤,她们感同身受,可除了流泪,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劝?
眼睁睁地望着挚爱之人生命消逝,无能为力的心痛,岂是能劝得住的?而关于恨,又怎么能不恨,何苦……何苦为难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
“安儿……”
苍老不失威严的声音将青霜梨白自满腔心虚中拉出,心中一喜,老祖宗来了,那么小姐……也就不会有事了。
青霜忙不迭地打开无门,谢老太太望了哄着眼的二人一眼,随后快步入屋,即便步伐已然颤颤巍巍了,身子也好似不稳,可那速度不曾缓慢,拐杖一敲一击地落在众人的心上,坚定,有力,仿佛是新的希望。
“安儿。”
谢老太太又唤了一声。
“祖母。”
沙哑的嗓音落在众人身上,无异于是凌迟于心,可谢长安的痛,到底无人能明了。
因着保持了一夜的姿势,谢长安的身子难免僵硬,低唤了声祖母之后,缓慢地动作起来了,不疾不徐地起身,抬眼望向好似又苍老了几分的谢老太太,微勾唇角,“祖母莫要担心,我无碍的。”
若有似无的笑,叫谢老太太心惊,亦叫身后的众人心惊。
宁愿谢长安哭闹,将心中的郁气化解出来,也不愿看见谢长安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面上无懈可击,好似没有半点波澜,可心里……怕亦只是奄奄一息了,只待萧钰撒手,那心也就死了。
“娘!”
母子连心,萧若辰与萧若萤好似察觉了什么,忽而嚎啕大哭了起来,满面泪痕的萧若辰迈着小短腿扑屁颠屁颠地跑向谢长安,许是着急了,跌了一跤,可萧若辰不管不顾,挣扎起身继续跑向谢长安。
在桂嬷嬷怀里的萧若萤亦是扯了嗓子哭,粉雕玉琢的面上缀满了泪,见者生怜,小手小脚扑腾着,欲要往谢长安那儿去,桂嬷嬷只得抱了萧若萤往前。
谢长安看了眼两个哭泣的小家伙,却好似不会心疼了,轻蹙了眉头,毫无情绪道:“莫要哭了,扰着你爹歇息了。”
萧若萤不知事,只啼哭不止,萧若辰一怔,看了眼床榻之上的萧钰,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没有委屈,只有悲伤,且是乖巧地止住了哭,随后走至塌前,小心翼翼地抱着萧钰微凉的胳膊,“爹,您若是不醒,娘就不要我们了,您忍心看辰儿和妹妹无家可归吗?”
童言童语,却如尖刺狠插入在场众人的心,鲜血淋漓,又好似淬了毒。
谢斌与萧元受不住了,满目赤红,深看了一眼无声无息的萧钰,好似有了默契,转身而去。而忠亲王妃与林氏等人,早忍不住眼泪了,手绢早湿了不知几张。
谢老太太长叹一气,心知即便说了狠话,谢长安早听不进了,而见着谢长安对两个小家伙的模样,萧钰于谢长安,终究还是要重上几分……
无力回天,刚强的谢老太太平生第一次觉着自己的确是老了,再也无法什么牢牢握在手里,心里翻覆了半晌,最终只落下一句,“辰儿,你母亲不会不要你们的,你们是她十月怀胎所生,是你娘与你爹命。”
只有萧钰了,只有与萧钰有关,才能叫谢长安不忍了。
谢长安的羽睫颤抖了两下,目光死气沉沉,不过终究抬眼看向两个小家伙,眉目不见情绪,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道:“莫要哭了,莫要扰着你爹,娘不会不要你们的,乖。”
本是温柔抚慰,可此刻自谢长安口中说出,只有冰冷的不近人情。
谢老太太无言,只剩叹息。
寇涟漪与谢长宁许是受不住了,忙上前抱了萧若辰与萧若萤往外去,全然不敢看谢长安,因着那双眸子,本是风采无双,可如今,除了死气,还是死气。
忠亲王妃跌跌撞撞地上前,失声喊了声“长安……”随即哭着摇头,身心俱伤地倚在塌前,泪眼朦胧地望着床上仅存了一口气的萧钰,亦是心碎。
这本是她聪明伶俐的儿子啊,自幼疼爱着,又因着痴傻愈发宠溺着,血浓于水,深厚的母子情分,早就不必言说。可如今,她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儿子,濒临死亡,可她却无能为力……这贼老天,为何要如此无情,竟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钰儿……”
忠亲王妃的心痛,不亚于谢长安,也因此,谢长安没有驱逐她,且眼底,藏了深入骨髓的心疼。
谢长安起身,许是身子虚弱,微晃了两下,青霜欲上前搀扶,可谢长安却摆手,兀自撑着一口气,站稳了身子,语气平静,“祖母,莫要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这儿……先留给娘吧。”话落,谢长安搀扶着谢老太太往屋外在。
众人都离开了,除去床榻前的忠亲王妃,忠亲王亦是站在一旁,背着光,瞧不清神色。
“吩咐下去,备早膳。”
扶了谢老太太往上座,谢长安亦在一旁坐下了,又对梨白道:“把人都唤了来,一道用个早膳。”
梨白惊疑不定,却不敢违背,忙不迭地去了。
谢老太太不言,余下的众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左右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不若谢长安想要如何,他们陪着就是。
膳食上得极快,人也到齐了。
谢长安看了众人一眼,转头对谢老太太道:“祖母,您起筷吧。”遂与谢老太太盛了素日最爱吃的梗米粥,又吩咐青霜梨白端了吃食往屋内去,且务必要叫忠亲王夫妇用了。
不知谢长安葫芦里卖什么药,众人只瞧着,没有动作,因着心头酸楚,本也用不下东西。
毫无神采的眸子一扫,谢长安蹙眉,“怎么都不动筷?是膳食不合口味?若是如此叫厨子重做了就是,管家……”
“不不不,不是的,我们这就动筷!”话落,碗碟的碰撞声渐响。
与那日一般,众人同桌而食,可与那日不同的是,那日是欢喜,为着希望,满是欢喜。今日却是决绝,好似在告别,只有沉闷,亦是沉默。
谢长安有条不紊地用着膳,面色平静得淡漠,且胃口好似不错,用了不少。
萧钰,既死别已定,我也要给你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