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谁在祸国殃民?
次日清晨,方原还在睡梦中就被秦展从床榻上给拖了下来。
秦展端着午食摆在了桌子上,神色凝重的告诉他,在桃花园外已聚集了四十余个读书人,叫喊着给钱龙惕抱不平,要锦衣卫立刻放人。
“嘿,效率还挺高,还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方原嘀咕了一句,又冲秦展交代说,“人太少了,等聚集了四百人再来报。”
秦展坐在了他的床榻边,不令方原继续睡觉,“头儿,我们锦衣卫只有三十人,对方人多势众不好应付啊!”
方原被他这么一折腾,只能无奈起身,开始穿衣,“老四,让你们平日里勤加练武,如今连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怕得要死。”
秦展赔笑说,“我会怕那些书呆子?!我一个能打十个,我是担心事儿闹大了,头儿回京城怎么向锦衣卫所,向陛下交代?”
方原正是想将事儿闹大,不闹大怎么一战成名?他慢吞吞的对着铜镜整理着锦衣卫的虎纹棉甲,“天塌下来由我去扛,你们做好分内事就行。”
他整理好虎纹棉甲,又佩好了绣春刀,侧头看着秦展说,“老四啊!四十人真是太少了,奏折要是递在陛下的龙案上,估计陛下都不会正眼瞧一下,再等等吧!”
秦展吃惊的望着方原,他不仅执意歼灭了后金鞑子,还去挑衅那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东林党人,这是吃错了药?
他见方原就这么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准备出门,并不稍加掩饰,愕然问,“头儿,我们不低调了?”
方原回过身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遮掩的青色袍子,“你去吩咐所有锦衣卫的兄弟,自今日起恢复锦衣卫的装束,无须再低调行事,令那帮人瞧一瞧......”
他盯着秦展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真-正-的-锦-衣-卫!”
秦展得了他的激励,也是豪气一生,就这么撕下了外袍,露出了绣着彪纹的棉甲,大声叫好,“好!”
方原坐在桌子前,拿起一个不知名的江南糕点就塞进了嘴里,交代秦展说,“老四,你去苏州锦衣卫的卫所,查一查钱谦益的家产底细,还有纳税的记录。”
秦展领命去了,方原塞了一大盘苏州的软糕入肚,又大饮了两碗新鲜的梅子汤,稍稍解了饥饿,这才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等着淘宝系统购买的物品到货。
到了pm3:05分,前去苏州府办事的秦展是相当的高效,不到三个时辰就送来苏州锦衣卫卫所勘察到钱谦益的家产情报,还有官府的纳税记录。
秦展汇报说,“钱谦益在南京、苏州府至少有三万亩良田,还有城里的商铺两百余间,去年纳的田赋是九十五两,商税未交。”
方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明朝时期每亩地平均纳税约为10斤粮食,钱谦益的三万亩良田该纳田赋30万斤粮食,而如今的米价约是1两银子买2石米,明朝的一石约150斤,折合应缴纳的银子约为1000两,而钱谦益只缴纳了不足十分之一的田赋。
至于两百间商铺的商税更是一毛不拔。
“真是清廉如水的东林党,比阉党贪起来更狠!”
方原暗暗骂过,又问,“老四,这帮锦衣卫既然早已勘察到情报,怎么没上报京城?”
秦展苦笑说,“林头,这年头当差,那就是混混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他既然打压阉党,锦衣卫,何必凡事去当出头鸟?”
秦展的话是一语中的,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锦衣卫,大明的绝大部分官员早已处于一种‘混’的状态,当一日官便能混一日,贪一日,等混不下去,便带着贪污来的钱财,拍拍屁股辞官走人,学着钱谦益这种人,成立个某某诗派,寄情山水去了。
大明王朝的官僚系统在这帮昏官、混官的把持下,早腐朽不堪,暮气沉沉,行政效率极其低下,不要说比之关外生机勃勃的满清,就是比之中原遍地的流寇,也是大有不及,不被灭亡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方原将这些苏州府锦衣卫搜集到的情报收入怀中,等回了京城,也是个教训钱谦益的理由。
到了pm5:30,他还没等到淘宝系统的送货,却等来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如是前来拜见。
方原暗自嘀咕着,这个钱夫人不顾男女之防前来拜见,是抱着什么目的,难道是钱谦益认怂了,那就太无趣了。
他在桃花园的包房里见到了仍是儒衣装束的柳如是,因桃花园外有读书人聚众闹事,今日的桃花园是格外的冷清,大堂里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桌锦衣卫正在喝酒划拳。
这是方原第二次与柳如是见面,他不得不承认,柳如是不愧是秦淮八艳之一的美人,虽已嫁为人妇,更着了儒服,仍是难以掩盖她的明媚动人,天生丽质,确实是个令男儿一见便倾心的佳人。
但方原心挂的是前程,根本无心去欣赏眼前的美色,冲她飒然一笑,“钱夫人,我们又见面了,我与尊夫已势同水火,夫人这么堂而皇之的前来,怕是惹人非议啊!”
柳如是落落大方的坐在了他对面,回了他一抹盈盈浅笑,“我此行就是来问问方统领,为什么双方非得势同水火,大伙和和气气的不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呢!”
方原一听便知钱谦益那个老汉奸事到临头还是怂了,派出唯一能和自己搭上话的夫人柳如是前来说和,方原冷笑一下说,“钱夫人,东林党人就是祸国殃民的一帮人,搞得天下大乱,这事和解不了。”
柳如是听他给东林党扣了‘祸国殃民’这么大的罪名,一本正经的反驳说,“我夫君他们就是游山玩水,寄情诗书,怎么就祸国殃民了?祸国殃民,搞得天下大乱的难道不是坐在金銮殿上,胡乱摊派辽饷,激起天下民变的当今皇帝?”
方原见她神情也不似作假,想来是和那帮东林党人呆在一起被洗脑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她上上课也好,“我大明法定的田赋是每亩10斤左右,如今加派的辽饷不过是每亩6斤,一共就15,16斤左右的田赋,怎么就能造成天下大乱?”
这些却是柳如是不知晓,也无法反驳的,沉吟说,“那与我夫君,还有东林党有什么关系?”
方原取出秦展勘察来的情报,扔在柳如是面前,“钱夫人仔细看看吧!尊夫实纳的田赋不足应纳的十分之一!”
他将钱谦益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可见是有备而来,柳如是花容稍稍一变,拾起方原扔在桌子上的宣纸,开始逐一审阅。
方原厉声说,“尊夫未纳足田赋,而朝廷最后却收足了田赋,亏空的田赋是谁缴纳的?当然是寻常的老百姓!就是成千上万的尊夫这种人摊派了数十倍,上百倍,甚至几百倍的田赋到老百姓的头上,所以才会官逼民反,天下大乱,你说,这是不是祸国殃民?!吸着百姓的血,吃着百姓的脂膏,还寄情诗书,游山玩水,你说,这是不是祸国殃民?!”
柳如是低了目光瞧着写满了钱谦益罪恶的宣纸,纤手轻轻颤抖不止,“东林党至少也争过国本,追查过三大案,还扳倒了祸乱天下的魏阉,也不至于如你所说一无是处。”
方原冷笑一声说,“身为朝廷大员,手握国之重器,不去关心各级官僚,士绅摊派给老百姓的重税会不会官逼民反,不去关心怎么才能令大明兵强马壮平定辽东,不去关心怎么才能令江南的富商、士绅老老实实的交税,充盈国库。而是将所有精力花在研究皇帝喜欢哪个儿子,谁想敲皇帝的儿子一棒子,皇帝临死前是吃了春药还是毒药,皇帝的一个小妈该不该搬家,皇帝和哪个宦人交情好。我想说的是,这些都是皇帝的私事,关东林党这帮人鸟事,这帮人就是在渎职,在八卦,在瞎扯谈!”
他越说越是激愤,柳如是默然不语,无言以对,方原所说的与她平日里耳熏目染的全然不同,可说开辟了另一个审视如今乱局的视角。
方原深嘘口气,稍稍平复了讥讽的情绪,“钱夫人,是我出言无状,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到此为止吧!”
柳如是将手中的宣纸放了,叹声说,“我今次是替夫君前来,想摆下一桌酒宴,再奉上银子一千两,方统领能否就此罢手,放了钱龙惕?”
钱谦益是认定方原在趁机讹诈钱财,更是被方原歼灭后金鞑子的名声给震慑了,索性花上一千两银子,打发了方原这个瘟神。
方原不置可否的大笑说,“摆一桌酒宴怕是不够吧!尊夫的家产至少要交出一半来,此事才能说和,哈哈!”
柳如是不动声色的瞧着方原,似在揣摩他的心思,“原来方统领根本就没有谈和的诚意。”
方原被她看穿了小算盘,从容的一笑,“钱夫人不愧是江南才女,心思敏捷,一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义父就是司礼监方正化,我就是所谓的阉党,尊夫身为东林党领袖,却和一个阉党说和,说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
柳如是花容含霜,淡淡的说,“方统领既不谈和,又不贪财,就是贪名了?!方统领想立威,想借打击东林党人上位?!”
她一言就点透了方原真正的目的所在,他的这些心思连心腹亲信秦展都不知晓,却被眼前这个女子一眼看穿,直到此刻方原才终于正视起这个名垂青史的江南才女,双眼凝视着木窗外的桃花河,“钱夫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既知我的心思,便知再劝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他已一再态度坚决的明言拒绝和解,柳如是直勾勾凝视着他,“好,夫君的交代我已做了,余下之事也非我一个妇人所能过问。此刻我代自己劝方统领一句,纵想立威,也少做杀伤,否则对方统领的名声也大大有损。”
她见双方的一仇并在所难免,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将今次的伤亡降到最低。
“真是个既聪慧,更有仁心的女子!可惜,一朵鲜花却插在了牛粪上。”
无须柳如是特意提醒,方原今次也不会大开杀戒,但对柳如是却是忍不住暗暗称赞,口中应付说,“钱夫人所言,我牢记在心便是。”
柳如是此行该说的话儿也尽数说了,盈盈的起身,与方原作了别。
方原凝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钱夫人,我能否代自己也问你一句。”
柳如是却不回头,淡淡的说,“方统领但说便是,我洗耳恭听。”
方原想了想便问,“尊夫令夫人一个弱质女流前来与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谈判,真的不担心夫人的安危?”
柳如是微微一怔,回过头来浅浅一笑,“方统领,这是钱家的家事,你怎么也八卦起来了?”
她只听过一次,便知晓了八卦这个现代词的含义和用法,以牙还牙的回敬了方原,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方原见了她的盈盈浅笑,微微一愣,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待柳如是的身影消失无踪,方原这才回了房间,却见到房间的角落里已摆满了网购的商品,欣喜的自言自语,“终于到货了,东林党,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