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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讨伐的信

    袁雨潇微微叹了口气,沉默着,他现在头脑昏乱,有些跟不上金道通的思路。

    金道通站起来伸个懒腰,“好了!轻松些,今天我收获不小,出差的目的也基本达到,本是想让你出来散散心,结果也不知你为什么就不高兴了,昨天在火车上似乎还蛮好的,如果你身体好些,我们晚上出去走走?”

    袁雨潇点点头……

    三天的出差,袁雨潇确实就如度了一个短暂的假期,金道通看来是满载而归,他却是浑浑噩噩打道回府。到C 市下了火车,已经是晚上,在火车上没有吃晚餐,下来两个人也似乎没有怎么饿,倒是都有些归心似箭,于是分了手。分手前,金道通才把袁雨潇要的一瓶特制青梅酒给他,袁雨潇自己都差不多忘记了。

    回到家,他把青梅酒交给父亲,让父亲着实高兴了一阵。突然意识到没给母亲带什么,心里有点别扭,看母亲很开心并未在意的样子,才稍稍心安。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发了好久的呆,想看看书,拿一本不是,拿一本又不是,无所适从,看看表才八点多钟,睡觉又嫌太早,想了好半天,觉得心神不宁的源头还是在于晓鹭,便坐下来,给于晓鹭写回信。

    现在他头已不再昏沉,最初的茫然也与当时的醉意一起去尽,过来填充醉意去尽留下空白的东西,却是一丝又一丝的恼怒,虽然开始只是丝丝缕缕,渐渐就纠缠成一团一团,编织成一网一网,直至把他的内心缠死罩定。

    这恼怒让他心理失衡,心理失衡让他抛弃了历来喜欢的“三省吾身”的习惯。他自认自己是付了真心的,却全然忽略了自己当初进进退退的杂念。

    他的恼怒并不是因为被晓鹭抛弃,而只因为那样一种受了欺骗的感觉。

    因为他无论怎样也推断不出于晓鹭的新故事应该是始于何时,而无论是始于何时,他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他必须弄清楚。他不是不能放弃,而是只想放弃得明明白白。

    他的信,便重点是询问这个事情,写出来几乎是质问,甚至一直下去,不觉都带了些讨伐的意思,写了一页,看一看,自己都觉得有些咄咄逼人,于是揉一个团,又重写一页,想把话放和缓,这一页写完,看一看,又觉得似乎太软弱,本来自己大方向并未有错,受了伤害,退步也不太可能,于是又揉一个团,把前面的纸团抹平了,又在上面修修改改,改得一塌糊涂,还是不满意,又把先前那个纸团展平了再反复地看……

    这样反反复复好多回,终于写成一封信,看了看,自己还是难以通过,时间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似乎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难写的文章,或者说,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难做的作业。这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起小学时候与于晓鹭在作文上争胜的事情来。他与莫清的学习成绩是在进入中学后喷发,并与于晓鹭拉开差距的,而小学时候他们仨的成绩是不相上下的,尤其是在作文方面,于晓鹭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全班同学的范文,莫清虽然自大,兴趣不在这方面,袁雨潇心中却是暗暗不服,每到于晓鹭的作文在全班宣读的时候,他必熬上一个不眠之夜,呕心沥血地作上一篇,力求胜过晓鹭。

    今晚就感觉自己也是呕心沥血在做一篇作文,而且——心里还真有一点与于晓鹭较劲的那种感觉,既是越想越觉得她有些成心骗自己的感觉,便笔下免不得带了怨气下去,怎么修改也是抹之不去。

    但第二天投信之前,他却全然没有了以前那种犹豫不决,而且投信之后,他也不似以前那样牵肠挂肚。一种难舍和一种轻松从两个方向对他进攻,让他心灵上都感觉有些分身乏术了。

    他潜意识里,还有另外一个烦恼,如一支暗藏的敌兵让他在想所有事情时,都不能不分神,就是那个被撞的女人……如果说其他烦恼还可能自主放弃的话,这一个却是放不了,躲不脱……

    因而,当他与金道通跑完市池分局时,他真是越近分局越情怯,他怕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张脸。

    金道通看来也想到了这一层,便说:“你回家去吧,或者去街上收流动商贩也行,这一向你不用去局里,我和白股长去解释!”

    袁雨潇的感激油然而起,他无语地拍拍金道通的肩,然后头也不回地骑车转向另一个方向。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抓什么流动商贩,而是到了建军桥下的兄弟小吃店,要了一斤散装啤酒,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饮起来。

    喝了几斤散装啤酒后,袁雨潇的身体与意识开始飘扬,忽然觉得于晓鹭的离开也没什么了不得,大丈夫何患无妻X忆最初的,他也是在犹疑中接受莫清的嘱托,而且一直也有不愿过早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想法,只是自己被动的性格被别人有意无意牵着走罢了。只要于晓鹭给自己一个过得去的说法——比如说她的男友确实比自己优秀许多——那就完全过得去了,甚至他应该给予祝福才是。

    这么一想起来,心情才开始转晴,更觉得酒是一个伟大的东西。站起身来时,满脑子一晕,感觉自己像是突然长高了许多,天也宽了许多,也亮了许多,他一颠一颠地走了几步,觉得现在脱离了一个既定的方向,使未来有更多的未知与想象也很不错。

    现在是正午,他也不想回家,推着单车,一步一颠地走向图书馆,在晕晕乎乎中,鼻中仿佛缭绕了那些桂花香,栀子花香……每一种花香中都似乎藏有一个令人兴奋的秘密……他突然想去见米兰,图书馆的米兰,去唤醒她的记忆,那么他们一定又可以重新交往了……

    这一刻他甚至都忘记了米兰在那个画家工作室带给他的心理上的不适……微醉真好!

    还有,那片带着桂花清香的钥匙肯定是叶阿姨的吗?是不是还有其他可能,比如一个有类似体香的少女……

    生活多么美好……当离开一条既定的路时,似乎会有更多充满想像的路在等着人去探访……

    他就在这胡思乱想中到了图书馆,椅着进了大厅,四处一望,没看到米兰,四处一嗅,没有那缕熟悉的栀子花香!

    看来她今天不当班,这也没关系,一切来日方长!此刻他的睡意也不可阻挡地上来,干脆恣情睡一觉,他扑在桌子一头睡去,好轻松自在!

    做了许多梦,所有的梦都带着各种各样的花香。直到被人摇醒,睁眼一看,红日西斜。

    迷迷糊糊的转过脸,看到摇醒他的人……竟然是金道通!

    彻底醒来,所有的花香无影无踪。

    “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以为你是在刻苦攻读,没想到却是呼呼大睡,是太累了吗……哦,好像是不是又喝醉了?”金道通看着袁雨潇通红的脸。

    “没有……应该没有!”袁雨潇脸上一热,赶紧坐直身子,现在他感觉头已经不晕了,意识相当清醒。

    金道通并没有因此放过他,“我感觉应该是醉了,可能你现在酒已经醒了,我也不晓得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为那个女人,你也太婆婆妈妈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再说,喝醉酒又能解决什么!”

    袁雨潇本想顶他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想着他是误会了,而且也为自己的精神解脱想了许多点子,只能岔开话,“你跑图书馆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那是当然!没事我跑这里来做什么!”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金道通表情和语气都有些炸炸的,袁雨潇虽不知其所以然,想到自己近来总是这么灰溜溜的,金道通这种性格积极的人,被自己搞坏了心情也是正常的,所以只得浅浅一笑,沉默着听他说什么。

    “今天孟坚找了你一天,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想跟我说,神秘兮兮的——什么了不得啊!如果不是因为他找你,我想着这事是与你有关的,他的事又关我什么事啊!讲给我我都不想听!”

    袁雨潇这才明白金道通表情语气不善的来历,他与孟坚在同一个股室里,真有些一林二虎的味道,想着他虽然不满于孟坚的态度,却毕竟因为关心自己,才在这时候——看天色就是已经下班的时候了——来找自己,心里油然感激。

    “谢谢你费心!你是说孟坚找我有急事?”

    “急不急我不知道,反正问过我两次,我当时也是被事情缠住了,我叫他到这里来试试,他一摆头就扬长而去!”

    “他能有什么事呢……”袁雨潇一头雾水,呆呆地想了半天。他虽然与孟坚在财校同班,在局里同一个股室,实在是没有任何交集。

    “管他有什么事,你反正现在也得回家吃饭了!发什么呆啊!”金道通的当头棒喝终于让袁雨潇一激灵站了起来,是的,该回家了。两个人一边往外走,袁雨潇还一边想着孟坚。出大门到了马路上,两人挥手告别,袁雨潇刚刚飞身上车,忽然想起什么,打转车头就追金道通。

    “我晓得孟坚找我是什么事了!”他的声音掩不锥快,“可能是为我想出对付那个女人的办法了!”

    因为这一刻,他突然想起,还是在出差之前,他与金道通从交通队回局里后,孟坚碰到他,似乎讲过要把那件事“交给他处理”的话,他因为不信,所以没有在意这句话,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又加上被于晓鹭的事情冲刷了一把,他自然是忘记孟坚的那句话了。

    现在他猛然想起来,这么多天过去,孟坚一句飘在天上的话,现在居然好像落地了,他当然不由得有些兴奋。

    听了他的话,金道通自顾往前踩车,只从眼角瞟一瞟他,然后又瞟一瞟他,然后再瞟一瞟他,满是嘲讽的眼神。这让袁雨潇心里跳一跳,又跳一跳,再跳一跳,想听金道通发高论,他却只情瞟着,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觉跟了他好远,“我回去了!”袁雨潇心里无趣地就要掉转车头。

    “我看你这一向被那女人把脑子都搞坏了,什么事都往这上面想!”待他要走,金道通又突然发话了,他只得又跟着,“不是我要往这上面想,那天他说过要帮我处理这件事的。”

    “他有那么好心吗?他欠过你什么人情了吗?你我关系这么好,他凭什么要来帮你?”金道通一连串问题问得他怔怔的,不知金道通满脑子游走的什么逻辑,却又不知如何来辩解,只能轻轻说一声“那我回去了。”掉转车头就走。

    金道通把他仿佛刚刚上岸的心情又打回水中,又得挣扎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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