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求不得 阴阳胎
南离九宛若一尊冰冷的雕塑坐在玄女宫大殿的大椅上。
忽然, 她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紧跟着有淡淡的金色光芒溢散出来, 形成一个龙形的符纹，龙池的声音响起：“南离九，我在幻心境里, 三千多年弹指间就过了。人世间的百年时间好像比一万年还长，我只是逃命不小心迷了一段路, 害怕带龙皇他们为祸人间, 多在幻心镜里逗留了一阵子……我错过了人世间一百年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记忆里的, 我认识的，和我眼前看到的, 差了一百年。”话说完，那道符纹化成龙气消散。
龙池只在幻心镜里待了三十多年，她和北殷若水一起失踪了六十年，这六十年，她们去了哪里？为什么北殷若水的红绫会在龙池那里？
南离九无意打听。
她在乎的是她和龙池之间何去何从。
南离九收起手里的波浪鼓和储物袋，起身出了玄女宫殿。她没有乘坐座驾, 没有摆仪仗架势，独自驭风而行去往妖宗。
妖宗的迎客妖见到南离九到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赶紧把南离九把里迎，同时飞速去禀报宗主。
南离九穿过妖宗的护山大阵，抬眼望去, 就见龙池坐在妖宗正殿的房顶上，身旁陪坐着王二狗。
王二狗左右双手各搂着一坛酒，他说：“你一坛，我一坛，我陪你喝酒。”
南离九一个遁术过去，直接捞走了王二狗递到龙池跟前的酒，把酒塞回给王二狗，盯着龙池问：“我们的婚约还作数吗？”
王二狗闻言惊得站起来，叫道：“师姐！”又喊：“小池子……”
龙池整个儿都是懵的：她什么时候和南离九有过婚约？
她倒是想，也得她敢，还有南离九愿意才算。她“呃”了声，问：“南离九，你是……我说的要娶玄女宫主的事？”
南离九问：“酒后戏言，当不得真，对吗？”
龙池“啊——”了声，问：“酒后戏言？”她看向王二狗。
王二狗急得脸上的筋都冒了起来，忙说：“师姐，师姐，小池子……小池子就是浑了点，以前……以前我俩去窖子……不是，师姐，我绝对不是有对您不敬的意思，就是小池子喝醉酒就乱来的。当不得真的。”
龙池说：“王二狗，我跟你有仇还是有怨。”
王二狗说：“十一岁，你十一岁那年，偷喝酒，把分水剑都当在了窖子里当聘礼。”
龙池说：“我不记得。”
王二狗说：“你当然不记得，不信你去问玉璇师父。三途师父不在，还是玉璇师父打上门去，拆了窖子，给你把剑抢回来的。玉璇师父为了你，一共拆了五回那窖子。”
南离九冷幽幽地说：“王二狗，你再说多一句话，我现在就拆了你。”她问龙池：“幻心镜里，辞夕老祖说你是我的赘婿，你应还是没应？”
王二狗刚想说话，便见到南离九那双饱满杀意的血红双眼。
他可知道，南离九向来说一不二，说到办到，这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杀。他在龙池身旁坐下，听着龙池的是回答。
龙池想了想，恍然大悟，“天星战技。你教了我天星战技，南主认出来了，说我是南家的赘婿，还保护我来着。不过，她也是满肚子算计，我……”她说话间，感觉到南离九身边的气息骤然变冷，甚至煞气都往个溢散。她当即说：“南离九，有话好方，你别总动不动就翻脸。”她感觉到南离九身上的凶威，又有点紧张和害怕，赶紧拉开距离，离南离九远远的，说：“有话好说，不准……不准动手。”她很想把武器拿出来壮胆，但也知道她敢拿出来绝对会惹怒南离九。
她见到自家奶奶从地下钻出来，赶紧缩到奶奶身后，说：“南离九……说我和她有婚约，来……来问作不作数？”
翠仙姑扭头看向龙池，问：“那是作数还是不作数？”
龙池说：“不……不是，这……这什么时候定的婚约？”
翠仙姑说：“你问我，我问谁。我还没问你呢，你什么时候定的婚约？南离九传你天星战技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
龙池听到她奶奶问“和你说了什么？”想起南离九传她天星战技时，并没有说婚约的事，只是教她保命。她奶奶是在替她解围？龙池如果不是有被妖皇掳走的那回事，当然会说什么都没说。她突然想起南主给她传讯让她跑的事。当时，妖皇和龙皇都想掳她走，南主，没好意思下手，悄悄的让她跑。南皇是想让她入赘南家。
龙池心想：“南离九是为南家来的吗？”
南离九没说话，只静静地等龙池给她回答。龙池要娶她，她应了，当真了。那时候龙池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后来，龙池酒醒，不记得了。
她不想猜测些什么，她只是想让龙池给她一个回答，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回答，愿，还是不愿，作数，还是不作数。
龙池不知道南离九怎么了，她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明显感觉到南离九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回答很重要，也会影响很多事。
她定下心神，想了想，说：“南离九，如果是南主让你来的，无论南主吩咐了你什么，又或者是安排了什么，我都不会应。南主，龙皇，还有妖皇，他们都想带我走，还有还魂树那老树精，也是看上了我什么什么，想害我，被我识破，我把她弄死。”她顿了下，说：“你守阴山鬼门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回上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
“师父死之前，我还只是尸滩子边的一个小丫头，会点剑术，会对付点小鬼小怪，成天和水鬼水匪打架。后……后来师父死了，他转修剑身，剑……剑也没了，现在也没个着落。说实话，自师父死后……我……”龙池哽咽了下，说：“活……活得像个丧家犬，除了被追杀，就是得时时刻刻算计着，不然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一……一路逃难，我知道自己没本事，很多时候都得靠你护着，但我……我想照顾你，我也想护着你。不……不是因为师父把你托付给我，在师父死以前，我都不认识你，不知道你，他当爹的，那么多年没回去看过你，照顾过你，管过你，他自己办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我去办。”
“我……我就是想照顾你，喜欢欺负你，有时候挺怕你发脾气，但又总想惹得你发脾气。”龙池哽咽了下，说：“我……你对你……有……有一些……算是非份之想，但……但……但我怕我们连便宜师姐妹都没得做。你让着我，你护着我，你对我好，这我都知道，所以我仗着你对我好，就……有些没脸没皮地耍赖，可……可有些事，不是想就可以的。我是有些没脸没皮，但……有自知之明，太得寸进尺，就……就真的连便宜师姐妹都没得做了。”
她缓了缓，说：“南离九，我不知道你对我好的底限在哪里，对我的容忍度在哪里，我……我想对你做的事，我怕想了，或者让你知道，你会宰了我。”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有的婚约，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我很怕死的，我落到幻心镜里，遇到南主和龙皇他们，只要我带他们出去，我总能给自己捡到命，让自己活下来。可我……他们都成了鬼，煞气冲天，还个个都是鬼仙。你战死，在无妄城，都没能退一步，化成城妖，死后，还在抵挡幽冥鬼界入侵，把幽冥鬼界死死拦在黑水河。”
“他们出去，你是死都拦不住的。我不敢带他们为祸人间，不敢把这担子交给你，我怕自己造孽，更怕害了你。其实……师父……师父总教我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可我自己还是苍生碗里的一株药材呢。你要护天下苍生，我……不愿拖你的后腿，不愿苟活出去，怕无颜见你。”
龙池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我很笨，很没用，打不能打，逃命都……不会逃，每次逃命都像个无头苍蝇乱撞，是生是死，全看运气，逃到哪，算到哪。战死那么多龙族，超过万数的符，我花了三千多年时间只学会一千多个。我遇到老树妖，他明明只会点幻术，很好对付，可对付他，我还……我还……莫名其妙地弄丢了六十年时间。”
翠仙姑扭头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龙池，差点没忍住把龙头拐杖敲到龙池的头上。还魂树妖好对付？妖皇都着了道！龙族符文，三千年学会一千多个，还要哪样！龙族骸骨上的符，特别是天生的符纹，那些都是天赋神通，与生俱来的本事，学不来的。不过她是听明白了。这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敢做不敢认，跟她爷爷一样没出息透了！
王二狗听完龙池的这番话，脑子嗡嗡的直炸。他知道小池子和南师姐间有点不清不楚，他更清楚南师姐对小池子的态度，只是他没想到，小池子对南师姐不仅仅是打打闹闹有点喜欢。他凑到龙池跟前，喊：“小池子，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吗？我不怕你用剑捅我，你如果不信，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小池子，别这样，行不？南师姐找了你百年，我也找了你百年，别一点希望都不给我。行吗？”
龙池不想理王二狗，说：“你走开。”
翠仙姑无语，这可真是……一团乱。她说道：“你们这乱事，你们自己解决。”转身就走，忽然，鼻间闻到一股异香，她倏地扭头看去，就见龙池的心脏插着一只手，那只手是王二狗的。她失声大叫：“王二狗，你干嘛！”
王二狗紧扣住龙池的手，喊：“南离九，你退后，否则我捏碎她的心脏，咱们同归于尽。”他的眼瞳迅速变成黑色，随缘天书飞出来护住了息。
龙池大口地喘着气，也压不住胸膛前的疼意，她一把揪住王二狗的衣服，喊：“你……”
王二狗说：“小池子，你别乱动。”他说话音，取出遁符，说：“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里，我就把手放开，你的伤很快就好……小池……你别动——”他的声音到后面全变了调，变成了惊恐的大吼。
龙池不仅动了，她往后退，他手里握住的那颗热腾腾的心脏还在他手里握住，龙池的胸口出现一个大血洞。
南离九瞬间移到龙池的身边，接住龙池，想伸手替龙池捂住伤口，可……那伤口太大，她喊道：“丹药……丹药……” 血和大量的灵气顺着南离九的手指缝往外涌，染得南离九的手上全是血。
龙池对王二狗说：“我……我才不跟你走。我……我才不想一……一走又……又百……百年，回……回来什么……什么都变了……”
翠仙姑朝王二狗，大喊：“心脏，给我！”
王二狗迅速定下心神，用随缘天书牢牢地护住自己，同时举起右手，说：“小池子，你听我说，你跟我走，你能活着，我会对你好，什么都给你，命给你都行。你的心脏在我这，我如果捏碎它，你……你连命都没了，你也没法和南师姐在一起，转世重修需要很大的机缘，你……你没有第二次转世重修的机会。”他见南离九要动，赶紧喊：“南师姐，你别动，我不想鱼死网破，和小池子同归于尽在这里。我们各退一步。”
龙池疼得眼泪鼻涕直往外冒，说：“王二狗，我……我要没取仙……仙骨铸剑，你……休想掏……掏走我的心脏。”
“南离九你别动！”王二狗的手握得更紧，“我知道你的速度快，但你的速度再快，在突开随缘天书的防御前，小池子的心脏也没了。”
南离九双眼血红，叫道：“王二狗！”一双眼睛恨得出血。她是真没防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龙池身上的灵气更在飞快溢散，本命灵剑都没能阻止龙池的灵气消散。她想结封印符，但她抬手，王二狗就要捏碎心脏。她叫道：“王二狗，你再在这样，龙池会死！”
王二狗说：“我陪她。”他看着龙池，说：“小池子，今天，咱俩赌命。”
龙池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全靠南离九扶住她，才不至于趴下。她冲王二狗笑笑，说明“怕……你呀。我……我死了，魂飞魄散，一……一了百了，你就……就等着被南离九逮住，求生不……不得，求死不能吧。”她问南离九：“你没九转还魂丹呀。”
翠仙姑厉声叫道：“王二狗叛宗，格杀勿论！自今日起，妖宗宗主大位，由少宗主龙池接任。”
龙池闻言扭头看向翠仙姑，大叫：“不要——”她喊话间，扯动伤口，疼得发不出声。
翠仙姑身上的灵气涌向龙池，她胸前的伤口，她失去的心脏，她被挖出来的那根仙骨由灵气重新构造。
王二狗想要阻止翠仙姑，妖宗的护卫和众妖修朝他杀了过去。他发出声暴吼，杀向了龙池。
南离九祭出天星盘，挡住了王二狗的攻击，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王二狗。顾炎阳的儿子，他做任何事，她都不意外，唯独，她没想到，他会害龙池。
强大的剑气突然从龙池的身上爆发出来，她突然跃起，本命灵剑出鞘，身形在靠近天星盘的瞬间消失，再出现时，人已经到了王二狗的身侧，手起剑落，一道寒光划过，一只修长的带血的手齐肘而断，那只手上还握着颗心脏。龙池接住自己的心脏，掰开上面的血手，把心脏按回胸膛里，又马上封住自己，隔阻了翠仙姑的灵力灌注。
翠仙姑的身子一软，往后倒去，被大松子及时扶住。
原本二十多岁的容颜，一下子苍老得不成样子，鸡皮鹤发，宛若九旬老妪。
龙池的胸口还在往外渗着血，体内的灵力托住心脏。丹田中的龙珠飞快旋转，留住她的灵力不至于外散。龙池握着本命灵剑，挥剑便朝王二狗杀去。
王二狗以天星盘相抵挡，叫道：“小池子——”他的话音未落，龙池已经从面前消失，突然面前寒光一闪，他迅速抽身，剑锋利的剑芒仍旧划过他的脸，拉出一条长长的散发着浓郁阴气的血。
那张俊气的脸，顿时爬上鬼鳞。一半脸是白皙俊朗的人脸，受伤的那张脸，则成了森然的被带有龙气的剑削出道裂口的鬼脸。
龙池再次出现在王二狗的前面，又一剑刺去，被王二狗的天星盘挡住。她看着王二狗的鬼脸，说：“二狗子，你显鬼相了，是恶鬼相。”
王二狗深深地看了眼龙池，说：“后会有期。”话音落下，铺天盖地的还魂花夹杂着滔天鬼气扑散开来，随缘天书撕裂了天空，巨大的旋涡出现。王二狗的身后长出一对骨翅，倒飞向旋涡。
南离九脚踏天星盘突然跃出，以闪电般的速度从王二狗的身前划过。
王二狗的手一划，随缘天书飞过，挡住了南离九的天星盘，并且借势往后一退，又用鬼气和还魂花缠住了提剑追上来的龙池。
龙池正要化成龙形追杀过去，突然腰间一紧，气得她大吼：“南离九，你放我，我要杀了他——”
天空的缝隙飞快合上，王二狗消失在缝隙里。
南离九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再遭鬼气侵蚀，大罗神仙难救。”她抬起右手，露出掌中一颗心脏。
那心脏呈两种颜色，一半泛着浓黑如墨的鬼气，一般盘绕着纯正的龙气和灵气。这两股完全相冲突的力量却如阴阳太极般牢牢地交缠在一起，互辅相成。心脏离体，还在跳动，其声如雷，震得人的耳膜作疼。
龙池震惊地看着那颗心脏，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王二狗的心脏？”她看到这心脏突然想到了阴阳仙胎！
南离九说：“他半人半鬼，一半修鬼道，一半修仙途。这心脏……幽冥界又多一位幽冥鬼帝。”还是龙池送了他一场造化，那还魂树和拖着还魂树沉入冥河的龙骨成就了王二狗。她祭出天星盘，生生地碾碎磨灭了心脏。
她看看龙池，又看看旁边的翠仙姑。
翠仙姑服用了丹药，倒是能站起来了。她说：“没事，等修炼成地仙就不会一受伤损道行就变老。”她喊道：“大松子。黑山。”
大松子和黑山赶紧上前。
翠仙姑说：“黑山，你接任左护法位，你和大松子带着战修去一趟宝相城。”
大松山和黑山领命。
翠仙姑又喊：“黑虺。”
已经修炼成龙的黑虺出来，抱拳：“在。”
翠仙姑说：“你接任右护法位，留在妖宗，好生辅佐新宗主。”
龙池喊了声：“奶奶。”她看着翠仙姑苍老的样子，知道她奶奶需要闭关养伤修炼，点头，应下。
翠仙姑把宗主大印给了龙池，遁地回了地脉中的洞府中。
龙池接住大印，说：“黑虺，你派人去一趟以前太极宗的地界，找鬼门。其余善后的事，你看着处理。”她说完，转身回了身后的大妖。
有妖修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进入大殿，向龙池行了一礼后，要给龙池验伤。
南离九接过药箱，检查了送来的药物，说：“拿下去吧，用不着。”她把人全部赶出大殿，封闭殿门，又布下法阵，对龙池说：“我替你看看伤。”
龙池说：“我有龙髓，很多很多的龙髓可以续命，不然，才不会和他赌命。”
南离九没理龙池，她撕开龙池的衣服，就见龙池的胸膛有个大血洞，伤口附近都黑了。好在龙池的体质特殊，能慢慢清除龙池伤口沾染的鬼气。龙池的心脏悬在胸膛里，周围的经络血管全断，全靠灵力牵引起来，稍微大点的力量都能把这灵力震散，让她的心脏掉出来。龙池挖走铸剑的仙骨还没有长出来，已经三千多岁的年龄，她并没有长出第二根仙骨。
幻心镜中虽然有龙气，有龙气滋生出来的灵气，但是，不见天日，龙池吸收不了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也就无法重长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