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慧觉大师正担忧的时候,杨武觉得有些累了。
平日里躺着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越是故意躺着装作不能动的样子,就越是觉得别扭,越是不能动就越是想要动。
杨武不知道是只有他自己这样,还是说天下所有的人都这样。
原本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并不困难,也并没有多么不愿意,但是只要有个支使的人,或者是专门看着自己的人在旁边,就越是不想去做,越是想要朝着相反的方向来。那么,这件事就会变得格外的困难。
他第一次对这种心情有一种定义,还是被大人称呼孝子称呼为一种名叫叛逆的情绪。
杨武觉得,他在他的兄长面前就是如此。
虽然慧觉比他大不过一个时辰,可是在他还是杨文的时候,便就不像个孩子了。如兄如父,说的就是他了。
也许正是这样,当杨文突然不是杨文,决定变成慧觉之时,他才会觉得格外不能接受。
他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虽然说佛须六根清静,斩断红尘中的所有因缘,可是骨肉之情又是如何能够说打断就打断的呢?
先前有一位得道的高僧,中年时分见了自己的生母,尚且还热泪盈眶悔恨没有尽过孝道,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慧觉大师。
慧觉大师出家的初衷并不是如别人说的那般,因为住持夸了他两句有慧根便头脑一热就出了家。
他自然是个少年能当事的,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两句随口的称赞便忘乎所以呢。
杨武以前从来不怎么明白,他觉得只要有手有脚,便不愁生计。天下之大,总是有能够容纳他们兄弟二人的地方的。
可是现实却是举步维艰,凡是能招人发工钱的地方,杨文几乎都跑了个遍,可是却没有人真的放心将活计交给他。
都嫌弃他年纪小,担不了什么事,与其说花钱请一个祖宗回去供着,还不如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先生来的容易。
若是写文撰字倒还好说些,可是他们生活在一个不怎么富庶的地方,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认识几个字,他们村子里出现一个认字的先生已经是足够令人惊奇的了。
村子里也不怎么会容易用得到写字的先生,所以杨文这条路几乎是没有什么疑虑。
面对越吃越少的粮食、越来越干净的米缸,杨文不得不屈服,所以他才会选择出家这条路。
虽然许许多多的人对出家的和尚抱有几分敬意,因为大多是真的本着普度众生的姿态,然后成为一个敲钟念佛的和尚。
杨武活得却像个俗人。
他相貌算得上是极好的,清清秀秀的一个读书人,一看便有一股子书生气。
可是本应当品质高洁的书生居然为了五斗米折腰了,多新鲜呐,可是事实就是,当和尚便会领到一些额外的补贴,这些补贴对于杨文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可是当时的杨文并没有发觉,他这么一走,居然对杨武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他曾经收到过杨武的一封信。
信封上写的几个字倒是写得不错,虽算不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可也算得上是一手好字了,杨文还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按着杨武的水平……
他并非是写得不好,而是根本就不会写。
读书的时候,先生给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只笔,笔杆是村头再普通不过的枣树干拆下来做的,至于笔尖,也不知道是拔的那个可怜的动物的毛。
这笔虽然简陋得很,可是杨文当时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极为喜欢。
若是非得形容一下杨文喜欢这只甚至有些破的笔,那就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总之就是吃饭睡觉什么都带着它,生怕它长了腿跑了。
可是与杨文相对比,杨武的做法就足够让先生把他从那个咿咿呀呀摇头晃脑的屋子里打出来。
先生也没什么钱,也买不起笔墨纸砚,因此就发动了劳动人民的手工作品,愣是凑齐了文房四宝,虽然简陋些,但是一点一滴都是先生辛辛苦苦搜寻来的。
杨武读书的时候从来拿不动那轻如鸿毛的笔杆子,反而一天天地下了学以后撒欢拿着自己那把长刀时十分有精神。
读书时从来没拿的那个笔杆子就进了火堆里,上面架着一只被烤得外焦里嫩的肥兔子。
先生第二天问他,杨武从来没这样老实过,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老先生许是极少能看见这样理直气壮的少年郎,立刻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杨武醒悟一般。
于是善心大发地不辞辛劳又连夜做出来一支新的笔,第二天一大早便拿着新的一支笔去找了杨武那小子。
可是杨武可倒好,上次是把笔杆子当成了烤兔子用的柴火,这一回用它蘸取了些辣椒之类的东西,用它抹在肥得流油的兔子腿上。
嗯,说不出来的可口。
不知道先生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总之以后再也没有过杨武的笔了。
杨武自然觉得十分无所谓,因为他那一根笔暂时还挺好用的。
先生迂腐是迂腐,可是单就他做的笔来说,一时半会儿还是结结实实的,因此若是下一回烤兔子也可以接着带上。
先生亏得是没有审问下去,若是真的等杨武一五一十地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只怕是先生性命难保。
这位先生,虽然有些迂腐,时常抱着本圣贤书就从头讲到尾,也不见有丝毫的疲倦露出。
一出了他传道授业解惑的那间小屋子,他便成日里哈欠连天的,活像个病秧子。
杨武得罪他的事情估计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了,杨武在学堂了算得上是一个头头,杨文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头头。
杨武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的那种类型,可是杨文不同,杨文也能惹先生生气。只是杨武是欠揍的那种令人生气,杨文却是让先生时常感觉到自己学识浅薄,远远不够教书育人的那些本事。
杨武平日里都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已经不可考了,总之,若是先生晚了一步将他继续留在学堂中……
这学堂只怕是永无安宁之日了……
到时候训练出一帮逮兔子的小畜生,这还怎么得了?
因此先生眼看杨武就有些想把他这房顶给拆了,当机立断拿起戒尺往桌上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