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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北上平乱(一)

    “嘎吱——”门开了。

    闻声,原本站在二门旁扶腰的窦珂立时直起了腰来,“刘二郎来了?”

    刘二郎一边招呼身后的小厮将面粉肉蔬一一搬到仓库里,一边对着目瞪口呆的窦珂一笑:“嘻嘻,阿监,今日的的东西多些,怕要废些气力!”

    窦珂正在给自己揉腰,一听这话手里的动作都顿住了。他是看出来了今日送的分例要多,可是为什么连刘二郎的态度都变了许多?

    见窦珂颇有些惊诧的盯着自己,刘二郎心虚似的咳嗽一声,按着嘴角道:“您老腰不好,还是过去坐着罢。”

    说完要走。

    窦珂一把拉住他,“刘二郎,这是谁下的命令,可是我们家大娘子,还是姑爷?”他越问越激动,又迟疑着补充了一句:“莫不是女皇陛下?”

    莫不是女皇终于良心发现,想着她还有个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儿子,是以便多拨分例来爱护了?!

    刘二郎推开窦珂的手,含含糊糊地说道:“是上头这么嘱咐我们的,我们只是照办而已!”说完便继续招呼身后的人力加快速度。

    窦珂毫不气馁,又连着追问数句,刘二郎本来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了,他之前也曾屡次给窦珂脸色看,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快入黄土的老太监,主子都不知道被女皇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郡王,难不成还有一天能找他抱这落井下石之仇?

    “你——”他把衣角一抽,下意识的就要脱身,冷不丁想起来某人对他说的那句话来。

    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颍川王再不济,也比你高了十等。

    那女子清清冷冷的对他如是道。

    “您老慢点儿,”于是到嘴的污言秽语硬生生被他别成了虚汗,“哎呦阿监!您老大多的人了,可小心您的腰啊!”

    莫名其妙。窦珂皱了眉道:“这些人都不是,你就说是谁,也好日后郡王报答。”

    窦珂一脸纳闷的回了李陵,李陵很是不解:“是个女子,头戴幂篱,看不出来是谁?”

    窦珂颔首:“出手阔绰,不过刘二说那娘子给了他许多银子之后便策马离开了,看上去行色匆匆,倒并不像是闺阁中的女子?”

    “怎么说?”

    “这女子一出手就是三百两,任是这娘子主持中馈,也不可能将这么多银子随随便便的就甩出来呀!”窦珂说道。

    李陵无语而坐,之前除了宁国夫人和宿迁还会接济一些外,根本不会有人再来雪中送炭,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去做?

    长安城中世家贵族,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随波逐流之事,现下李陵被困在京城搁置的郡王府中,既不能无诏入宫,也无法随意出府,可以说这境地也十分尴尬了。

    从来不是锦上添花惹人嫌,落井下石还要找块最大的破石头,在长安住了这几个月,李陵简直受够了屈辱,连这送菜的刘二都敢欺负他,可见一般了。

    “不打听了,”李陵沮丧的叹了一口气,“先找些鸡鸭鱼肉给夫人补补,快去快去!”他连着摆手。

    沈如柔正坐在房中发呆,无论婢女怎么劝她她都不说话。

    李陵走进来,踱步到小榻边上,从婢女手中接过瓷碗,吹了吹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鸡汤,送到她的嘴边:“先喝些,总不能一直这么饿着不吃罢?”

    沈如柔神情呆滞,依旧不言不语。

    李陵长叹一声,“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沈如柔仿佛被震了一下,她抬头定定地看着李陵,抖着音问:“你知道他死的时候多大么?”

    “……六个月。”

    沈如柔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气力,一把打翻李陵手中的瓷碗,癫狂的大叫:“你说的真好听,还会再有,那是你!我还会再有吗?那是你的孩子吗?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你只会说‘还会再有’……”

    沈如柔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她无力的靠在隐囊上啜泣:“再有也不是他了!他死了!”

    李陵低头默默地捡起瓷碗,婢女要捡,被他推开了。

    “你从来不管他的死活,因为你一直都明白,你不会只有他一个儿子!”沈如柔又哽着嗓子大哭起来。

    李衡义妻子扶着进来,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额角冒冷汗。

    妻子抓着他的手却微微一紧,李衡义看向妻子,眼神瞬间镇定了许多。

    “父亲、母亲。”两人同时唤了李陵和沈如柔一声。

    韩二娘越过婢女,亲自上前将落地的碎渣子收拾到了一处,低眉顺眼。

    李陵心中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事,你阿娘有些心情不好罢了。”

    沈如柔将目光从韩二娘一双纤长的手上移到了李衡义的身上,李衡义腿脚不方便,正扶着李陵坐下,一碰到沈如柔如刀尖儿般幽深的眼神,瞬间心惊肉跳起来。

    残骸收拾完毕,一家人默然而立。

    李陵觉得实在窘迫,便歉然道:“要二娘看笑话了!”

    韩二娘当初既然敢冒着所有人的指责嫁过来,就料定在颍川王府中不会过什么好日子。本就不是一般女子,哪里能不理解李陵一番两难之心,可惜她毕竟只是一个媳妇子,只能诚恳道:“阿翁言重了,既然是一家人,合该同患难,没有什么看笑话一说。”

    李陵面上的褶子深了深,似是欣慰,末了,幽幽一叹,“你们先回去罢!”

    “二娘,是我李衡义对不住你……”进了内室,李衡义歉疚道。

    韩二娘为了他,竟然守身如玉三年未曾说亲——李衡义初初回到长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傻眼了。

    绝食、削发,都是为了等他回来公然反对自己的父母,最后逼得他们同意,不用韩二娘说,李衡义都猜得出她这几年的处境,故而对妻子愧疚异常。

    韩二娘微叹:“夫君不必如此说,二娘都明白,眼下是家中最艰难的时刻,我们比端王殿下当年的处境也好不了哪里去,不过既然他们当年能全身而退,我们也一定能!”

    问题是六叔有衡乾这样一个一个能屈能伸、雄才大略的儿子,可是他李衡义呢不过是个半斤八两的跛子罢了。

    念及此,李衡义的眸中露出了失落和黯然,不过他不想要妻子看出来,便用力点了点头。

    “今日不知怎么了,”韩二娘端起案几上的一小盘靠鹅炙,弯唇道:“府上来了许多新鲜的物什,尤其是白鹅最多,我听到窦阿监在仓库轻点的时候,还以为那些采办的人是特意按照你的喜好采办的呢!”

    李衡义闻言尝了一口,又鲜又香,果然是他喜欢的口味,不过他不过是个残疾的庶子,就算是有人看中了他阿爷的潜力想提前投资做笔合算的买卖,也不会把注意打到他身上了来的,不由得自嘲般一笑:“你这是又打趣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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