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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五章 真相

    惊蛰之后,吕布病了一场。

    在床上躺了足足七日,方才下得来床。

    推开房门,惊蛰的那场暴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雨过天晴。

    万丈高空之上,金灿阳光洒下,落在大地,为万物平添了几许生机。

    守在屋外的陈卫见到吕布推门出来,心中这些时日的担忧总算落下。可当他看清吕布面容时,心头却又是一紧,这个曾无敌于天下的男人,脸色竟有些疲乏,身上也少了以往霸气,额发中生出几缕灰白,夹杂在那黑色发丝间,很是显眼。

    “主公,您……没事儿吧?”

    陈卫忐忑问道,看来先生之死,对主公的打击的确不小。

    吕布有些神伤,脸上露出的笑容,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枯哑:我很好。

    走出房门,吕布推开了想要过来搀扶的陈卫,独自在门前的花坛旁,找了个位置,坐在边上。

    阳光落在发丝、肩头,吕布吸上一口长气,然后缓缓吐出,不觉间,身体中有了些许暖意。

    “父亲!”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语气中满是惊喜。

    目光望去,是女儿玲琦和儿子吕骁。

    吕布笑着招了招手,一对儿女立马飞奔到他近前。

    在吕布身旁坐下,吕骁倒是胆大,什么都敢问,也什么都敢说:“老爹,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吕布愣了一下,有些失神。

    醒来之后,他还未见过镜中的自己。

    倒是吕玲绮捅了弟弟一下,瞪了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见父亲仅仅只穿了内衫,到底还是女儿懂事,贴心问着:“阿爹,您好些了没有?要不要再多添两件衣裳?”

    吕布摇头,他的一身本事,早已是风寒不侵。

    “我是怎么回来的?”

    吕布出声询问。

    吕骁对此手脚并用的比划了一番,口中说道:“老爹,你那天突然倒在雨中,可把娘亲吓坏,要不是我们就在附近,娘亲一个人可驮不动你。”

    回想起那天父亲昏迷不醒的样子,饶是没什么心肺的吕骁,也有过一阵后怕。

    他怕父亲就这么倒了。

    所以当时他背着父亲一路狂奔下山,披荆斩棘。

    好在,老天开眼,终于让父亲醒了过来。

    “青童呢?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吕布对此有些好奇,他很清楚自己大儿子的秉性,不仅沉稳懂事,而且最为孝顺。

    这个时候没见到他,吕布难免生疑。

    吕骁接过话来,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啊,每天忙得很。有时候睡觉都不出门,各种各类的奏折情报堆成了山,我看着头疼,也懒得插手。”

    “我说过他的,可青童说,这些全是父亲和叔伯们用命换来的太平,他要将这份太平,传承保持下去。”吕玲绮似是怕父亲有所误会,从旁补充起来。

    “倒是辛苦他了。”

    吕布喃喃一声。

    和儿女闲聊至将近晌午,吕布又命陈卫去将王政叫来。

    得知吕布召见,校事署的一把手当即放下所有事务,以最快速度赶来吕府参拜。

    “属下王政,拜见大王,大王千秋万岁!”这个令百官闻名丧胆的男人‘扑通’就跪倒在吕布面前,五体投地,拜行了一记大礼。

    看着眼前的卑躬男人,吕布眼神有些恍惚。

    当年的年轻顶尖剑客。

    到现在,也是胡子蛮长了。

    “你随我,多少年了。”

    “回大王,整二十年了。”

    主臣一问一答。

    二十年啊,好似白云苍狗,弹指一挥间。

    简短的寒暄过后,吕布问他,当初交代的事,可有眉目。

    王政自然知道此事所指,这也是吕布的一块心病。

    他压低了声音,倒是有一些眉目,只是……

    “只是什么?”

    吕布语气一沉。

    不怒而威的气势让王政后背发寒,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走到吕布近前,低语了一番。

    “是他?”

    获悉答案的吕布眉头一皱,似是有些出乎预料。

    …………

    未央宫城以北,临近玄武大街,豪府大宅鳞次栉比,这一代的府邸不是普通朝官所能居住,只有天子亲信,或者地位显赫的大臣,才有资格居住于此,所以此地又名‘北阙甲第’。

    丁府就在其中。

    老太傅丁宫几年前就已经故世,如今执掌丁家大权之人,是丁宫的长子,惰。

    惰为人心思缜密,和他父亲一样,深谙为人处世之道,与谁都相处得宜,除了有些遭人鄙夷之外,倒也没有树立过太多仇家。加上早些年丁宫对吕布的帮助,以及这些年的效命,丁家位置一直很稳。

    不出意外,只要再熬上几年,三公的位置,他早晚能够坐上一坐。

    可最近,惰却总感觉心惊肉跳。

    也谈不上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就是有所不安。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那件事情暴露,可转念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当事人也全都死无对证。就算校事署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查到自个儿头上。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他刚接任丁家的第二年,某一个深夜,他在书房养神,之后有人翻窗而进,说是奉命送来书信,信上是二公子的返程线路图,并且明确标注了可以在哪些地方进行截杀。

    为打消惰疑虑,那送信之人在完成任务之后,在书房当场吞毒自杀。

    显然,也是别户人家所豢养的死士。

    如此一来,选择的权利,完全交到了惰手中。

    对此,惰也是犹豫过好一阵子。

    他是坚定的大公子支持者,虽然父亲在世时,屡次警告,让他不要掺和这件事情,但惰却自作聪明的觉得,与一个傻儿相比,大公子优势明显。若不趁早纳下投名状,到时叫别人捷足先登,他丁家地位可能不保。

    所以,惰私底下与吕篆手下的其他文官,时常走得很近。

    而眼下能够知晓这份地图的人,绝对少之又少,照惰估计,知道可能就只有吕布、戏策和吕篆三人,即便是校事署的王政,都未必可能知道。

    吕布是吕骁的父亲,所谓虎毒不食子,此事应该不是他的意思;戏策一直闭关,大小事务都在大公子吕篆手中。

    所以惰大胆揣测,这极有可能是大公子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二公子平定了鲜卑、匈奴之乱,亲手砍下了单于头颅,用来悬于腰间,战功赫赫,深得军中将士拥戴,加上手握北方兵权,这极大的威胁到了大公子的地位。

    故而,大公子为了不暴露身份,才遣人前来,借此试探自己忠心。

    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索性决定赌上一把。

    他安排了这些年在外地豢养的死士,下令途中刺杀吕骁。

    只可惜,几番出手,皆未能杀死吕骁。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好在死士重义,没有透露任何字眼。

    惰也仍旧像没事儿人一样,每天按时出勤,校事署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如此过了几年,惰就选择性的淡忘了此事。

    晌午之后,府外响起一声宣报:“武昭王,驾临丁府~”

    惰心头一惊,这个时候,吕布怎么会来自己府上?

    前几日还听说吕布在祭拜之后,昏厥过去,至今未醒。

    怎么忽地就来了自个儿府上?

    惰来不及多想,带着一家老小以及府中仆、婢,到府外相迎。

    “下官光禄大夫惰,拜见大王。”

    惰躬身行礼,身后的一大家子也是跟着见礼。

    吕布下了车辇,沿着府前石梯,拾级而上。

    随行的五百虎贲卫士并未随之入府,而是挺直身躯守在府外。

    走到惰面前,吕布伸手轻拍他的肩膀,面带笑意:“丁大夫,在家做得好大事情。”

    听闻此话,惰心头猛地一突,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急忙回道:“下官近几日只看过几篇古文,并未有越权之事,请大王明鉴!”

    “读书还不算大事?”

    吕布意味深长的反问一声,笑容愈发和善。

    他扶起弯腰九十度的惰,一同步入府内。

    之后,惰本要在大堂接待,然而吕布却说想去书房看看,看他所研究的古文是否值得一观。

    惰自然不敢拒绝,亲自领路,带着吕布来到平日里写作的书房。

    陈卫守在外面,屋内只有吕布和惰两人。

    “大王,这便是下官这几日所看之古文。”

    惰将书卷从书架抱来,放在吕布面前的案桌上,然后老老实实站着,心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总感觉吕布意有所指。

    吕布随意翻看了几卷,便将书卷搁下,笑了笑:“孤乃武夫出身,这些文人墨客的东西,看不懂,也看得头疼。”

    “大王神武盖世,威震四海,这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

    惰不失时机的拍上一句,既给了台阶,又给吕布长足了面子。

    “你父亲的本事,你倒是学会不少。”

    吕布笑说一声,当年的丁宫,也是这般左右逢源。

    “有件事,我想问你。”

    吕布顿了顿语气,目光郑重的看向惰。

    “大王请说,只要下官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惰语气笃定十足。

    唔~

    吕布托起下巴,沉吟了稍许,似是在想如何措辞,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直接问了起来,很是云淡风轻:“派人行刺骁儿,是你的意思吧?”

    惰正准备开口,可当他听清问题之后,眼中瞳孔骤然放大,继而浑身猛地一个寒颤,吓得三魂七魄全无,噗地跪在地上,大呼冤枉,砰砰磕头,一边磕一边喊:“大王,您就是给下官一百个熊心豹胆,下官也绝不敢对二公子出手啊!”

    看着额上殷红、渐露出血迹的惰,吕布叫他起来。

    惰还以为吕布是有所动容,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又是叫他心中一寒。

    “孤是念在老太傅的情分上,才没让王政过来提人,你要是不说实话,孤就只能让校事署的人来招待你了。”吕布淡然说着,眼神间未有任何波澜,同时也提醒了惰一句:你知道的,孤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惰张了张口,似是想辩解些什么,只是当他看到吕布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神时,心中所想之词,就忽地没了底气。

    到最后,认命般的点了点头。

    “此事全是下官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大王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只是此事家中人一概不知,还请大王宽容!”

    惰面色苍凉,言语中除了认命,更多的还有恳求。

    他缓缓跪下,双手交叠,将头磕在手背,整个身躯匍匐,没再抬起。

    吕布问他,你是如何得知的行踪?

    惰便将那夜之事,一五一十的全与吕布说了。

    当吕布问起那卷地图时,惰说,在行刺失败之后,就已经烧了。

    如此看来,线索似乎到此断了。

    不过吕布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袖袍中掏出一张布帛,上面写有诸多文字,他招呼惰过来,问是否与这上面的字迹吻合。

    惰细细审视,脑海中又是一番回想,对比之下,最终确定无疑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吕布将布帛收起,眼中的怒火被他藏得很好。

    随后,他瞥向惰,问了句:“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惰仍旧跪着,即使吕布叫他,他也不敢起来。

    听得吕布问起打算,惰自知难逃一死,长叹一声:“大王走后,下官今夜大概率会失足落水,绝不会给大王添任何的麻烦,只求大王仁慈,能够放过丁家老小。”

    见惰确实萌生了死志,吕布对此一笑,起身来到惰面前,轻轻拍着惰的手,言语间又温和了许多:“老太傅在世时,明里暗里都帮助过孤许多,孤还是念老太傅情分的。你也别着急死,这样,明日朝会时,你上书一份奏折,就此告老还乡,孤保你荣归故里,平安一生。”

    惰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外,神情中更多的还是感激感动。

    安抚了惰,吕布从书房的门槛迈出,只留下一道高大的背影。

    惰再次伏首,重重磕了头,似是诀别般大声长呼。

    大王保重!

    …………

    出了丁府,吕布坐上王撵,同陈卫交代一声。

    去,把杨修叫来。

    不多时,杨修就随同陈卫,来到吕府。

    吕布问他,德祖,可知孤唤你何事。

    在得知吕布去过丁府之后,杨修就已经释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吕布又问,为何不逃?

    杨修说:“可以逃,但没必要。我若逃,大王势必会怀疑大公子通风报信,父子之间,又将有所隔阂。”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简单明了。

    一个敢问,一个敢问。

    “此事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篆儿……知道吗?”

    “此番行刺,皆是我所谋划驱使,外人无从得知,那地图也是我当初趁您不在,临摹所得,只可惜棋差一招,还是未能得逞。”

    说起这事时,杨修非但不觉有愧,反而有些觉得可惜。

    要是刺杀能成,死又何妨!

    吕布知道杨修不怕死,于是问他:“德祖,年轻一代里,数你和仲达、伯济几人最为聪慧,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下场。”

    “我当然知道,只是大公子强那蛮儿百倍千倍,大王却迟迟不立世子!如今,二公子的身后,已经聚集了一群心怀不轨的牛鬼蛇神,我若不出手,大公子早晚为他们所害。我不过是想帮大公子提前铲除道路上的阻碍罢了。”

    一旦沾染权力,兄弟也不亲。

    这种事情,杨修见得多了。

    “孤知道你与篆儿交心,但此事孤无法原谅。”

    吕布在位置上吐纳一二,平息静气之后,才又说道:“但念在你祖父旧日与孤有恩,孤今日不杀你。不过,孤会将你放逐西域,永生都不得踏足汉家疆域一步!”

    杨修对此一句话也没说,拱手向吕布作了一礼。

    之后,一路大笑出了府邸。

    翌日,惰果然上书辞官,杨修也因出言不逊,与杨家决裂,遭到流放西域。

    后不久有消息传入长安,据说是惰一家,在返乡途中,死在了一伙劫道的贼寇之手。

    而校事署派去追击杨修的杀手,却是无功而返。

    是一个老头儿出的手。

    准确的说,是剑圣王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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