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铜雀侍疾
薛海娘眼角余光悄无声息地将殿内阖宫嫔妃面上几不可见的情绪收入眼底,位分低于马枣绣者面上或是艳羡、或是崇敬、位分高于马枣绣者,譬如宋昭仪、澹台婕妤、林昭容等,或是嫉恨,或是嗤笑……
终是素来刻薄多事、又与马枣绣不对盘的宋昭仪不忿道:“贵妃娘娘,这马氏也忒不识趣儿,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于情于理也该是由您去侍疾,怎的就轮到她区区才人,再者,今儿乃阖宫觐见,她倒是好,越过您去了皇太后那儿,如此行径岂非将宫规置若罔闻。”
柳淑妃黛眉轻佻,揶揄一笑,拨弄着葱根纤纤的玉指眼也未抬,“马才人虽品阶低于我等,可人家却是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嫡亲侄女儿,而今姑母犯了头风,作侄女儿的前去侍奉有何不可?倒是昭仪妹妹今儿思虑繁多,本宫倒想劝劝妹妹,与其跟宫规过不去,倒不如多费些心思伺候皇上,方才贵妃娘娘不是说了么?皇上今下因薛氏与长孙氏一事食无味、寝难安,若是昭仪妹妹能得圣心,想来贵妃娘娘心里那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呢。”
宋昭仪忿然作色,勾勒着殷红脂粉的桃花眸愤懑中掺着几分怯懦,欲怒而未怒。
萧贵妃半晌未语,敛着眉眼,薛海娘只瞧着她纤纤玉指抚弄着皓腕间的玛瑙珊瑚手钏,席间忽闻一人惊呼,“贵妃娘娘腕间莫非是南海珊瑚手钏?”
萧贵妃殷唇轻扬,梨涡轻陷,愈发衬得她明眸皓齿,呖音楚楚,她缓缓道来:“太后娘娘知本宫不喜珠翠鎏金,是以便赏下珊瑚玛瑙手钏,本宫瞧着极衬本宫凝脂玉肤便是再也不肯离手。”
澹台婕妤腼腆一笑,微垂着眼,与殿内诸多嫔妃相对而言,她倒是显得拘谨而怯懦,“太后娘娘虽平日不喜与妃妾往来攀谈,待贵妃娘娘却是疼宠倍加,嫔妾听闻南海珊瑚极为稀有,嫔妾母家户部当值,是以略有耳闻。”
澹台婕妤向来最是腼腆静和,与世无争,琼姿月貌透着几分稚气未褪。
后宫属柳淑妃、萧贵妃分庭抗礼,宋昭仪便属萧贵妃一派,马枣绣便与柳淑妃交好,然品阶未及四妃的澹台婕妤却未属任何一派。
可,便是如斯般寡言淡漠,与世无争的人儿,今儿道了一番或是奉承、或是艳羡的言辞,一时间殿内妃妾知内情者皆是侧目。
萧贵妃谦逊笑道:“何来疼宠一说,太后娘娘无非是瞧着近日后宫琐事繁多,本宫代掌凤印劳心伤神,特赐下珊瑚手钏以作嘉奖罢了。”她略显疲倦地揉了揉前额,淡淡吩咐:“本宫瞧着时辰亦是不早了,既是太后娘娘头疾,我等本属应该过去侍候才是,但是阖宫前去又怕扰了她老人家清静,你们可有人愿意随本宫前去铜雀殿侍疾?”
“嫔妾愿随贵妃娘娘一同前往侍疾——”呖音楚楚,如娇莺初啭。
薛海娘亦是柳腰微折,盈盈一拜,眼睑微垂掩下眸底一掠而过的情绪,眼角余光却是不由打量着身侧与她一同微折柳腰,施然行礼的人儿,她明媚的月容上酝酿着些许薛海娘参不透的神色。
论起华奢富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萧贵妃所居乾坤宫自是当属其一,可若论起大气瑰丽,古朴威严,铜雀殿却是略胜一筹。
薛海娘并未踏足于此,入宫后她素来深居简出,一来避免张扬,二来实在是宫闱禁忌繁多。
脑海不由得浮现出那一张艳丽冠绝、不怒而威的精致玉容,摇曳旖旎的裙幅,明黄锦缎上艳丽如火的展翅朱雀。
她曾叱咤风云、先帝在时便已垂帘听政……
思忖着,鼻尖已是沁入一抹浅淡药香,夹杂着些许佛性檀香,极是好闻。
檀木雕纹贵妃榻上,女子卧于塌上,乌发垂于枕上,饶是芳华已逝,岁月已于她曾经艳丽冠绝、风华绝代的玉容上刻下年轮,可眉眼间其独有的气韵仍是叫人不敢直视。
她微蹙着柳叶眉,任由跪坐在塌上的马枣绣用指尖轻轻地按捏着她饱满如玉的前额,许是疼得紧了,薄唇微启溢出声声浅薄*。
“太后娘娘,贵妃娘娘以及阖宫嫔妃来了——”手捧药碗侍奉一侧的姑姑出声提醒时,距萧贵妃携着嫔妃垂首侯在珠帘外,已是近半个时辰。
“哀家虽上了年纪,可耳朵还好使得很……”薄唇轻启,呖呖楚音却透着些许岁月留下的沧桑。
“绣儿累了罢,且随着姑姑下去歇着,于璇你将药给贵妃便带绣儿去西厢歇着吧,绣儿近几日便歇在哀家这儿了。”皇太后微掀眼帘,不怒而威的眉眼似是掺杂着浅笑。
唤作于璇的姑姑福身道:“奴婢遵旨,马美人且随奴婢来吧。”
马枣绣行了一礼,旋即便下塌套上绣鞋,迈着莲步轻掀珠帘便与珠帘外静候着的萧贵妃等诸位妃妾打了照面。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马枣绣笑靥如花,率先请罪,“嫔妾向来与皇太后亲近,今儿一早听侍人禀报说是皇太后头疾犯了,嫔妾心急前来侍候,也便没有觐见请示娘娘,请贵妃娘娘降罪。”
萧贵妃莞尔一笑,美如清辉的瞳底却宛若骤化冰梢,凛冽入骨,“妹妹愿替本宫前来铜雀殿侍奉,本宫赏赐尚且来不及呢,怎还会降罪妹妹?”言下之意便是,此番马枣绣所谓侍疾,并非是借着太后侄女儿身份而来,而是担着妃妾马氏身份而来。
马枣绣盈盈浅笑,“贵妃娘娘识大体,嫔妾拜服。嫔妾一早起身忙到如今现下已是累了,便先随姑姑前去西厢歇息了。”道罢又是施然行礼。
于璇浅笑未语,仅是将瓷碗递给萧贵妃,福了福身便领着马枣绣向外离去。
薛海娘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出看似并无硝烟的战况收入眼底,目光中有着些许的明悟。
萧贵妃垂眸凝视着手中的瓷碗,滚烫的碗壁熨着掌心,她却浑然未觉,只是唇角轻扬,笑得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