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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的大雪。雪在地上积压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男人大口大口地吞着壶中的烈酒,像是存心要把自己醉死似的那样猛灌,一个踉跄,他摔倒在雪地里,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有心无力。他索性仰躺着,长臂捞过旁边的一壶酒,不由分说地就往嘴里倒。

    “看来传言不假,‘七绝剑’的传人成了一个连剑都提不起的废物。”讥讽的冷笑从男人的头顶上传来,没想到他们能在这儿遇见失踪了三个月的南宫苍旻,只要击败了他,他们就能名扬江湖。南宫苍旻不仅是“七绝剑”的传人,而且精通南宫世家的家学剑法,内外兼修,在江湖上少逢敌手。连少林的空明大师都赞他是少有的武学奇才,日后的成就必在其父之上。

    南宫苍旻连眼睛都不愿睁开,甩开喝空了的酒壶,伸手又去拿另一个。

    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围住他的三人中的一个踢开他想要去拿的那个酒壶,酒撒了一地,

    “想喝酒?就得跟咱们兄弟比划比划。”

    醉醺醺地站起身来,南宫苍旻往前走去,只因为前面有一个小酒馆。

    背后一人提剑而上,拦住他的去路,“我们是名门正派,不屑于背后偷袭,你出招吧。”

    南宫苍旻仍旧不理,歪歪斜斜地向剑尖撞去,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个迎风招展的酒旗上。

    三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极有默契地一同向他进招。平淡无奇的剑招却很快让南宫苍旻挂了彩,鲜红的血滴落到雪地里,晕成点点梅花。即使喝醉了,他也不该如此不济啊。

    不远处,有人冷冷地观望着眼前的打斗,虽然是漫天风雪,他依旧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他的腰间佩带的不是玉佩,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银梭,普天之下,惟有一人身怀此物,他就是烈火教的教主聂抗天。此时,南宫苍旻已身中数刀,虽然不至于马上毙命,但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时间一长,肯定会失血过多而亡。只见银光一闪,围斗南宫苍旻的那三人同时惨叫出声。

    其中一个颇为胆大,叫嚣道:

    “哪个兔崽子躲在暗处伤人?有种出来单打独斗……啊……”一颗门牙被硬物击落,痛得那人哀叫连连。聂抗天从隐身的地方走出,酷寒的视线落在神情茫然的南宫苍旻身上,薄唇紧紧地抿着,显然极不愿意出手相救。

    “你是……何人?留下姓名!”知道遇上了强敌,这些人不敢再放肆了。

    冷冷地一哼,聂抗天亮起手中带血的银梭——

    还在逞强的三人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怎么会遇上这个煞星,聂抗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银梭一出必见血。天亡我也!

    “滚!”薄唇轻吐,他眸色中杀气升腾。

    三人吓得屁滚尿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一会儿便跑了个不见踪影,甚至忘了留下“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我等改日定当登门拜访”这些场面上的话。

    “为什么救我?”那几个跳梁小丑一走,南宫苍旻就不支地倒地了。

    望进那双不再是醉意朦胧的眼,聂抗天明白自己是多管闲事了,既然有人存心找死,他何必多此一举把百年不发的善心用到如此不识好歹的人身上,

    “阁下没忘记明年中秋的那场比试吧,约定之日未到,你还不能死。”南宫苍旻为了平息武林中一场大的杀戮,约他在明年中秋比武,输的一方在十年之内都不能踏进中土。

    踉跄地站起身来,南宫苍旻抽出一直未出鞘的冰云剑,朗声道:

    “不必等到明年中秋了,我俩就在此地一决高下。”他的冰云剑可不是轻易就出鞘的,刚才那几个混混和他打斗时,冰云剑一直待在剑鞘里,因为他们还不够资格让他动用冰云剑。

    聂抗天冷冷地一笑,“以你现在的状况,你有信心能打赢我?”

    南宫苍旻不听劝阻,冒然进招,一招“无悲无喜”使得劲道全无,莫说是像聂抗天这样的高手,就是一个普通的剑士也能把他击败。

    银梭不知从何时、何处飞出,那势头直取南宫苍旻的咽喉,他本能地想要向后退去避开这穿喉的一击,可他的退势明显比不上银梭向他飞来的速度,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当”的一声,银梭被冰云剑削落到地,南宫苍旻不禁松了一口气,拱手相谢,

    “多谢手下留情!”如果聂抗天的银梭能这么容易就被避开,那他也不会让江湖人闻风丧胆这么多年,在这时候,他突然对聂抗天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只可惜他们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望着被削成两段的银梭,聂抗天皱紧了眉,他虽然没有存心要取南宫苍旻的性命,但也没有想到南宫苍旻在伤重心乱的情况下还能削断他的银梭。这银梭极其珍贵,是他的驭火剑被人熔后,赠给他的兵器,也使得他的武功更加精进,没想到他使起暗器来,比使练了二十几年的剑更为顺手。只是赠他银梭的人却困在石林里,终身不得踏出一步,

    “救你的是你自己,并非我手下留情。”

    南宫苍旻一愣,随即渗透了他的话中之意,不由得苦涩一笑。在生死一线间,他居然看到的是那张淡雅无情的脸孔,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啊,至少让他再见她一面,只要一面,哪怕是不和她说话,只要能见着就好。

    自那日进门听到那个消息后,已经三个月了,她没有捎来只言片语,仿佛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他刻意不去打探她的任何消息,也不愿待在那个到处是她身影的家里,他逃了出来,在江湖上飘飘荡荡醉了又醒,醒来就喝,遇见了许多想借他成名的江湖人,也不知道是对方的武功太差,还是他的命太硬,都没能将他的命送掉。而今,他倒是遇见了这么一个解脱的大好机会,可惜他又不想死了,他要去找她问个明白,问她为何如此狠心……

    雪地里他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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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纷洒洒,剪玉飞绵,雪一直持续地着下。

    “公主,解大人求见。”云喜拿来厚厚的皮裘给昭阳披上,这么大的风雪,公主穿得也太单薄了。身子本就虚,再不好好照料,只怕会落下病根了。

    昭阳紧蹙蛾眉,忍不住咳了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咳嗽的间隙,她哑着声道:“我不想见他,你打发他回去吧。”

    “回屋吧,公主,您的身子再也禁不起折腾了。”不知为何,公主总喜欢站在朝阳宫外的长廊上,默默地远眺,问她看什么,她总是笑一笑。云喜知道公主不是在赏雪,她是在等待那个人的宽恕,可三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来……

    “别叹气了,我这就回屋去,你也去办你的事吧。”昭阳淡淡地一笑,即使是笑容也含着让人心酸的忧郁。

    云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自那日回宫后,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她没有他的半分讯息,四哥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却不能去问;问了,四哥一定会为难他的,是她对不起他啊,又怎能再让他委屈。

    四日的快马加鞭,她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了回去,当她在大殿上对上四哥那难以置信的眼时,她倒了下去——

    这一倒,四哥拟好的御驾亲征的圣旨终于没能宣读;这一倒,她也失去了腹中的胎儿;这一倒,她愧对南宫家的祖先,也辜负了苍旻……

    这些日子,四哥如往常一般疼她,但他的眼里却有着深深的不赞同,连四哥都认为她错了。

    解仲尧被四哥连降三级,罚他明知道她怀有身孕,还日夜兼程地让她赶回来,以至小产。

    皇后娘娘被罚在寝宫内反省,不得踏出宫门一步,内宫大权暂时交予云妃。

    他撤了莫冲兵部侍郎一职,回家反省。

    凡是跟她回宫这件事有关的人,遭贬的遭贬,受罚的受罚,只除了她这个罪魁祸首,是她一意孤行啊,连累了所有的人,但也成功地阻止了四哥北上,朝廷派了镇北将军陆廷远开赴北地,与蒙古后裔决一死战。

    神情恍惚地踏回寝宫,她捂住胸口猛咳起来,喉咙突然贲张,一股血腥味直往上冲——

    一片鲜红的血渍呈现在洁白的锦帕上。

    “为什么、为什么……”南宫苍旻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她满脸的病容,脸色是如此苍白,而今又咳血,她是怎样照顾自己的,朱棣呢?竟任由她的身子如此虚弱?

    以为他指的是她小产一事,昭阳的脸色更加苍白,哽咽道:“对不起……咳……”

    终于忍不住,南宫苍旻跨上前去,粗鲁地揩去她嘴角碍眼的血丝,

    “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皇宫中的人全都死了吗?一个女人都照顾不好!

    “我……可能只是受了些风寒……不打紧的……”你呢?又为什么而来?

    仿佛找不到新的话题,两人都静默下来,只剩下昭阳的咳嗽声。

    脚步由远而近,是云喜回来了!

    “你……”不回避吗?如果宫中的人知道他来了,势必会惊动四哥,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南宫苍旻依旧站在原地,视线从她的身上收回,遥望远方。

    “公主——驸马?!”云喜惊叫道,柔软的语调中含着浓浓的喜悦,驸马终于来了!公主她……

    昭阳将她拉了进来,小声道:“别喊啊!”万一被四哥知道了,就不好了。

    既然驸马在此,那她刚才听到的话就不知道该不该说了,要是说了,再让公主和驸马之间起了误会就坏了;如果不说,如果皇上真的听信解仲尧的话,岂不是铸成大错。

    “是不是仲尧要你给我传话?”云喜跟了她这么久,她熟悉云喜,就像云喜了解她一般。

    “是——”云喜瞄了一眼依然不动如山的南宫苍旻,仍然犹豫该不该在此时开口;可南宫苍旻那种漠然的态度,又让云喜生气,看她说出来后,他还能不能这么无动于衷。

    “说吧。”

    “解公子已经让他父亲到皇上面前提亲了,说是事由他起,以至公主与驸马决裂,整日里伤心憔悴……”云喜形容起公主这些日子的郁郁寡欢。

    昭阳打断她:“别说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

    “他说如果皇上恩准,他一定好好爱护公主,让您一生快乐……”

    “别说了!”

    虽然再次被公主打断,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边说边观察驸马的反应,他不像表面上那样漠不关心嘛,起码在她说到解仲尧想要娶公主时,驸马拳头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

    “他这分明是先斩后奏,我这就找四哥说去。”可转念一想,她去找四哥,那他怎么办?

    “公主,您别急,咱们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不然今天是解大人,明天是安大人,后天又不晓得是哪位大人了。您总不能每天跟皇上说一遍,起初皇上还由着您,可久了皇上肯定会将您许人的。”说完,云喜朝她福了一礼,

    “奴婢先退下了。”

    云喜走后,气氛比初时更加压抑凝重,快要窒息的感觉让本就身体不适的昭阳有些昏眩,她紧咬下唇,单手扶在椅子上,不安地揣度着他的心思。只因怕四哥为难他,她才不得不撒下弥天大谎,说是自己不愿再回南宫家了,没想到却惹来这许多的麻烦。她出南宫家门不过三个多月,就有人上门提亲,他会怎么想她,不贞不洁?寡廉鲜耻?

    “愿意跟我走吗?”

    南宫苍旻突然转过身来,吓得昭阳惊喘起来。可他的话,却让她瞪大了眼睛。他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见她不答话,阴冷的光芒在他的眸中一闪而过,但她苍白得吓人的脸色又使他硬不起心肠转身离开。南宫苍旻啊,你这个懦夫,她都明明白白拒绝你了,你还在此做何纠缠?

    “你还要我?”泪一滴一滴地从她的脸庞上滑落,她紧咬住自己的唇瓣含住呜咽的哭声,虚浮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长臂一探,南宫苍旻将她整个身躯卷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再也不松手。

    他不语,只是用癫狂的亲吻回应着她,把他的愤怒、悲伤、怜惜、喜悦都倾尽在这一吻中。粗暴的、温柔的、缠绵的……别后三个月,他俩经历了伤痛、绝望、生死,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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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南宫苍旻将公主带走了!”三宝回禀正在批阅奏章的朱棣。

    御笔停顿了一下,复又疾书,“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终于还是来了!

    南宫苍旻,这可是你第二次掳劫公主,如果还有下一次,朕绝不饶你。

    “皇上,那其他人……”三宝退下前,提醒朱棣还有那些受昭阳公主牵连的人。

    “该复职的复职,朕今晚去皇后的寝宫。”

    “奴才这就去传旨。”三宝终于放下心来,皇上能以大局为重,真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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