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老怪
花桥铺乃是衡州东面的大镇,位于洣水西面,也是夹生于洣水和湘江之间的所在。
由此去不到三十里,便是衡州城附近有名的泉溪镇。
泉溪乃是衡州附近有名的古渡,西去不到二十里就是天下有名的衡州城。
炎热中,天色将明。
曲去疾挽缰策着战马照夜玉狮子,让马速在镇口完全的慢了下来。任胯下的宝马缓缓前行,此刻身心稍微轻松了一下。
连夜疾驰赶路,本来以照夜玉狮子日行千里的速度,早就可以到达这里。但是要顾及身后一起出发队伍的速度,曲去疾不得不放慢了。接到潘崇彻的传信,曲去疾没有做丝毫的停留和迟疑。
坐镇遂州是曲去疾的幸运,成为了南汉第一个外拓州府的州长。虽然百废待兴一切从头开始,却更给了曲去疾发挥的余地。
很多人不看好曲去疾的出任,不但是因为他出身奴籍,更因为他乃是交州王府出身。如果是转回去两年,不说曲去疾能够出任此职,就是他一个外姓王家的下人身份,也会在天下和岭南引起轩然大波。
不得不说皇帝刘继兴的魄力和任性,御口亲任一言九鼎,完全的灭杀了旁人的眼球和蜚语。
曲去疾感激皇帝,甚至说可以为皇帝肝脑涂地。
更让人膛目结舌的是,据说岭南第一将潘崇彻历来和曲家不和,谁知道皇帝居然让曲去疾和潘崇彻一起共事。
有人说是为了让曲去疾监视潘崇彻,有人说是为了让潘崇彻执掌北方,同时驾驭曲家这匹烈马。
不管怎么说,旁人怎么揣测,圣意自古最难懂!
潘崇彻和曲去疾却相处甚欢,对于兴王府朝廷的官员来说,很少有人知道真相,毕竟离着有那么远的距离。皇帝刘继兴却是尽在掌握,因为密党的职能便是掌握。
曲家家奴得到外放一州为官,对于近年失势的曲家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不管是如今袭位的交州王曲烨也好,还是曲家最后一位公爷温州公曲承州,都对曲去疾表示了足够的善意。
但是大家没有忘记,曲去疾却是在汤州候府长大,一直跟随着如今的怀化大将军曲句。如果曲句没有去西南的话,曲去疾一定会去请教曲句,对于王府和公爷府的善意,曲去疾保持了适度的礼节。
曲去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人称为忘恩负义,但是到了吉南之后的日子,不但建立了遂州城,还得到了潘崇彻的指点。
闲暇之余,曲去疾也认真请教自己的疑惑。潘崇彻不但没有拒绝和保留,还在得到曲去疾自己确认之后,指点了曲去疾许多修行的难题。更是和他说过一番话,告诉他以心做人,用心做事即可。
逐渐明白皇帝的用心之后,曲去疾自然对这个伯乐更是死心塌地的忠诚,也使得他逐渐真正的掌握了吉南附近的大权。皇帝甚至放权到了主要的决策,只要是对于朝廷有利的事情。
这次对于楚地南部的合围大计,曲去疾便是主要的参与者之一。不但负责对唐国的监视,更加肩负着对张文表的打击。
在得到密报张文表离城之后,永州城何过负责阻击迷惑和截留张文表脚步。邵州以郭镜为主要的力量施压,防止周行逢南下增援密党执行了刺张行动,然后便是潘崇彻奔赴衡州城夺城的行动。
唐国目前一切还算安定,没有传来异动的可能性。这也是曲去疾和潘崇彻大胆北进的主要原因。由南北进可以有坚实的后盾,如果是楚地的郭镜行动的话,极有可能被周行逢包抄。
得到潘崇彻的传信,曲去疾心中难免激情澎湃。毕竟北进楚地是皇帝的大计,对于曲去疾来说,也是一次人生的巨大转变。不说成功与否,都会轰动天下。
衡州历来便是南方小朝廷无法北进的噩梦,自古也没有由南北进中原的先例。想到这里的时候,曲去疾心里难免无法平静。
安排了一下副将叶掺监守遂州,曲去疾亲自带队赶赴前来衡州城驰援。衡州城号称楚地南大门,有周行逢手下头号大将张文表镇守,乃是楚地不败的象征。
跟随潘崇彻这段时间,曲去疾可是深入研究过张文表。张文表是楚地新兴而起的将领,在马楚退出楚地之后,号称楚地十兄弟里的猛将。
此人对周行逢可算忠心耿耿,潘崇彻驻守郴州的时候,历次在桂阳监和张文表发生冲突。但是因为五岭地形的原因,和楚地格局不断变化,更重要的便是潘崇彻怕朝廷猜疑,没有了深入的结果。
但是如今得到了皇帝刘继兴的授意,加上皇帝亲自布局,进攻衡州城自是势在必行。曲去疾心里的激情自然无限,为皇帝和朝廷开疆拓土,是一个臣子的荣耀。
这次虽然所携的人马不是太多,毕竟遂州城还算刚刚建立,周围还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但是对于目前楚地的军事力量来说,和衡州城的现状,曲去疾身后跟随的一千人还是有力度的。
五岭一带山脉特殊,和楚地形成了诸多复杂地形。既阻碍了正常队伍的行走,也有利于行军中的偷袭。
早在两个月前,潘崇彻就安排了探子,配合楚地境内的密党,摸清了一条深入楚地的捷径。如今这条平时乡民行走的山路,无疑成为了进楚的关键。
就算张文表再精明,也无法想象到,曲去疾会水陆结合快速行军突破防线。何况因为楚地和岭南的分界线太长,无法以诸多兵力防守各处。曲去疾率队而入,简直就是畅通无阻的深入。
一路上路过的炎陵和安仁县,就是有人看到的话可能都无法阻挡这股势力。何况曲去疾还是巧妙的回避了关隘和水寨,在大势面前这些小势力根本就无须拔根。
但是曲去疾为了避免影响行程,进入楚地自然不能明目张胆,所以曲去疾便率领亲卫先行,一路给后面的一千将士开路。身后那一千将士避免了节外生枝,却是长途跋涉的疾行跟进。
这一路虽然是靠脚力行军,但是其实也不过几十里山路,加上近百里的水陆竹排。但是考虑到衡州城潘崇彻的监守,早一分到达衡州城的话,自然可以多保留几分在城里的势力。
曲去疾自然相信潘崇彻的能力,但是也知道他身边没有跟随多少人。何况衡州城是张文表的老巢,虽然暂时占据了这座城,可是张文表一定也会有底牌。
眼看离衡州城不是太远了,曲去疾心里却也在祈祷,希望潘崇彻不要出什么意外。占领衡州城是这次大计的重要一环,不但可以彻底的锁定张文表,也可以决定是否能够彻底占据楚南。
曲去疾身侧挂着一把特制的九尺斩马刀,刃长四尺,刀柄五尺。这把刀是皇帝刘继兴亲自命人铸造,比制式的七尺斩马刀要长两尺。采用了百炼精钢和秘制的铸造技巧,整个南汉朝廷只得两把。
据说,曲去疾手里这把斩马刀,乃是潘崇彻亲自向皇帝讨要,给曲去疾做马上兵器用。潘崇彻说曲去疾天生神力,对于刀道一途有着极好的天赋。
曲去疾以前所用的兵器,乃是由曲家老祖传下的厚背刀。因为这个传承,曲去疾在曲家没有少受质疑。当然,也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曲去疾在曲家有些超然。
很多人质疑这把厚背刀怎么会到曲去疾手里,不说曲家嫡系子孙的继承,就是庶出的子孙也是大把。这把厚背刀是伴随交州王从交州走出,一直威武到兴王府的兵器。
作为南汉国的开国异姓王,交州王曲灏的超然是人所共知。他跟随高祖刘岩四处征战,为曲家博取了世袭的恩爵。而这把厚背刀也成为了交州王的象征,如果不是交州王临死交付给曲去疾,只怕曲去疾早已经被曲家子弟分尸了。
曲去疾成为曲家当之无愧的十大精英之一,对外人来说自然是无限羡慕,对于曲家很多子弟来说,却倍感憋屈和无奈。即使曲去疾当初跟随曲句,也让许多曲家子弟对曲去疾深有敌意。
可是,自从曲去疾投身皇帝,得到皇帝赏识进入东关军院,而且亲自培养几个月,授以重职之后,这把刀才算真正属于曲去疾。
可是如今这把厚背刀却是一直挎在腰间,斩马刀成了曲去疾主要的兵器,即使曲去疾不断的演习刀术,因为身边有不少牙兵侍卫,也很少会用到。
厚背刀和潘崇彻的霸刀有相似之处,都属于短兵刀器。曲去疾没能得到交州王的亲授绝技,没有想到却得以和潘崇彻亲近。
曲去疾所习的曲家《目瑙刀法》,仅限于初级的几式。直到临时接任遂州,交州王曲烨才大方的命人送来全套刀谱。作为出身曲家的人来说,这是一项无上的荣耀。
曲烨更是自然以特别的身份,做主让曲去疾进入了曲家家谱,这不但代表了曲家的的意思,也表明了曲去疾真正得到了曲家的认可。
虽然对于曲去疾来说,也是一种心理安慰,任是谁都可以看出来意思,曲家在逐渐没落的时机,希望可以通过曲去疾挽留荣耀。但是这些表面的东西,已经不是曲去疾所要在乎和计较的了。
得到完整的《目瑙刀法》,对于曲去疾来说,曾经是一生的至高目标。可是等到真正得到了之后,这种心思随着不断成长,反而已经淡然了许多。
作为同样以刀术见长的潘崇彻,在当世对刀道的研究,无疑他站在巅峰的高度。和潘崇彻不断的研习,潘崇彻自然不会去觊觎这套刀法,反而给到了曲去疾无数的指点。
曲去疾和潘崇彻在一起,无疑是获益匪浅。潘崇彻自己也会有所感悟,毕竟交州王曲灏留下的这套刀法,不但是交州曲家先祖对刀道的感悟,也是曲灏跟随刘岩之后,自己完善了这套刀法。
潘崇彻没有忌讳的告诉曲去疾,这套刀法的长处和优势,也没有隐瞒自己得到了感悟。所以不但完全令曲去疾学习成功,也解决了曲去疾遇到的诸多难题,自然也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如今的曲去疾心中跃跃欲试。
乘着凌晨的曙光,曲去疾驾马进入花桥铺。此刻临近衡州城,虽然更应该要小心,可是曲去疾更是无畏。前行四骑后面跟着八骑,这是拱卫曲去疾的侍卫,也都是出自东关军院培养出来的特种兵。
这十二骑不但精擅技击,也擅长一套合击之术和近身决斗,而且还受过严格的火枪使用训练。
他们的指责便是保护曲去疾,算是曲去疾的贴身近侍和牙兵。可是曲去疾不但是遂州州长,也是皇帝刘继兴亲任的遂州团练使。这十二个人以后的前途,显然是无可限量的所在。
缓步策马走近这处小镇,这里刚刚开始早卖的墟市,土街两旁摆满了来自花桥铺附近乡农的小摊。
无非便是一些粗布、蔬果、铁锄、三头犁、鸡鸭猪羊、乃至于小虾河鱼,都是一些乡下小地方出产的东西。虽然不起眼,却无一不是这里交易的对象。
甚至还有一些售卖粗粮早点,豆腐糠饼的小摊,散发着食物诱人的原始的香味。
到处都是讨价还价,声音此起彼伏,看来这里喧闹一片。
小镇不大,而且街道也不会太长,虽然闹嚷嚷的让人目不暇接,却也好一幅安居乐业的景象。
曲去疾环顾四周,这里似乎丝毫没有战争的痕迹。
花桥铺虽然是一个小镇,却是泉溪县的主要通道。很难想象到几十里外的衡州,此刻正在发生征伐,这里却依然没有什么变故。
一个挑着新鲜蔬菜的老农,满脸令人印象的老褶,一双黄浊的老眼,四处张望着想找一处落脚。
看到马队过来,身子椅的挑着菜匆匆闪让。
一辆满载着新鲜稻草的牛车,似乎赶早收集回来,在诸人马队身边赶过来。赶牛车的人一脸憨厚,似乎生怕稍带便错过什么一样,挥鞭看都不看策马的诸人,引起路人纷纷避让。
因为这次虽然是驰援行动,但是对于遂州军队来说,却是临时接受行动。何况是跨境来到楚地支援,大家都没有制式的武装。虽然都是一身方便的土绿色劲装,却都没有穿着铠甲。
虽然行动贵在迅速,曲去疾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不知道潘崇彻现在情况如何,衡州城可不是几百人可以守住的。在曲去疾料想看来,以潘崇彻的身手应该无事。
衡州城的密党还是有一定基础,作为这次行动的决策者之一,曲去疾虽然不具有掌握密党的权利,但是也没有少接触。明白他们一定会在衡州城发动民众,那可是最实在的力量。
如今曲去疾身份不同,身边牙兵侍卫多了许多,毕竟当初刚刚进入遂州,曲去疾可是受到了十二生肖的刺杀。这件事情让皇帝知道,皇帝自然格外重视曲去疾的安全。
虽然曲去疾自己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和以前比起来有何不同,可是身边的侍卫哪里会依从,受到皇帝的的任命之后,自然需要全力的保护。
这次出来遂州,就是潘崇彻都想到,于是出于安全考虑,让曲去疾做足了安全措施。曲去疾还是穿了一件极薄的安全服,在胸口前后镶戴了护心镜,可以防止意外的远程射杀。
这件安全服是兴王府特制,专门给朝廷重要官员穿戴。平时穿上合体舒适,一般人如果不知道奇妙,光凭眼睛也看不出来,所以一路上曲去疾也没有太在意安全。
花桥铺小镇虽小,但是这条土路长街,倒也人头汹涌。虽然看起来吵吵闹闹,却给人无尽盛世的感觉。
这里明显近段没有遭受过磨难,和诸多的兵马之灾,在楚地之南倒是算净土。
十二个侍卫背着南汉国特有的火枪,腰间都挎着制式横刀。小镇的人虽然都淳朴,但是稍有眼光的人,也可以看出来不同,显然这些人不是好惹的。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血腥,倒是使得这些百姓纷纷避开一些。
一个几乎要驼背到地的老者,身上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麻衣,手里端着一个老旧得发亮的竹筛,筛里有几个还很热冒着热气的糠粑。
抬着满是褶皱的老脸,挤着几分笑意,朝马上的曲去疾轻轻的叫道:“官人!要不要几个糠粑,桐叶糠粑,又热又香,好吃着呢!”
身后的一个侍卫正要策马上前阻拦,曲去疾却是挥手止住,看向这个含笑的老者,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浓烈的温馨。
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自幼自己便见过的老人。
那是一个在曲去疾印象里十分和善的老人,可惜那个老人已经不在了。虽然曲去疾感觉他很和善,却有很多人害怕他。
在曲去疾的印象里,那个老人似乎就像站在月牙门旁,静静的看着自己练刀。
自己虽然出身仆从下人,那个老人身份却格外尊贵,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每次都会静静的走到那座月牙门旁,看着自己小小的身板练刀。
从自己认事的时候开始,他也已经和这个老人一般,老的已经满脸是褶皱,身子也佝偻的要趴到地下了。可是在曲去疾面前,却感觉这个老人稳如泰山。
每次看到这个老人,曲去疾心里都有些温馨的感觉。可是在曲去疾的印象里,没有过的多久,那个老人便不在了。因为那天曲去疾还记得,自己被人抱着到老人面前。
他躺在那间古香古色的房里,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把一把刀让人交给了自己,然后曲去疾再也没有见过他。
到了后来稍大一些,曲去疾自然知道,那个老人去世了,他就是曲家老王爷曲灏。
这个老人被曲去疾一看,显然知道冲撞了不得了的贵人,拿着竹筛的老手缩下,居然也不敢再看曲去疾。
“老人家,这桐叶糠粑都卖给我吧!”曲去疾轻声说道。
老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看到曲去疾真挚的眼神,激动的把竹筛递到了曲去疾面前。
“这糠粑给妾身一个尝尝如何!”一把甜美的声音,在曲去疾刚刚要接过糠粑的时候响起。
曲去疾没由来的浑身一紧,偏头看到一个漂亮的少妇,穿着一身蓝色的粗布衣衫,静静的站在一旁。这是一个让人惊讶的女子,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却也难以掩饰浑身上下的气质。
一个亲卫牙兵知机的收取糠粑,给了老人几个铜板,老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曲去疾静静的看着这个女子,却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漂亮,而是他隐隐的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虽然不是美女蛇那种杀手的锐气,却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压抑。这种压抑让曲去疾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快了,却又是曲去疾百试不爽的灵觉。
甚至曲去疾都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对方锁定了。虽然这个女子没有透露半分的气机,但是曲去疾却感觉到了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只有潘崇彻身上有过。
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女,怎么可能有如此身手?
脑海中精光一闪,曲去疾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潘崇彻曾经和自己说过,当世修行精深的高手,都会因为突破先天的缘故,让自己的容貌达到驻颜,或者保留青春的效果。
难道这个女子就是这种人?曲去疾几乎敢肯定。
如果一直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压制,曲去疾知道自己不但修行会大受影响,而且此后心境也会受到打击。于是轩眉一振,朗声说道:“几个糠粑而已,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