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李白迎客
古葬来了。
他选择到来的时间,非常敏感。
寿山尸地的矛头早在朝廷的深入调查中,由北偏西。
西蜀之地,圣人有五,虽都不曾参与二十年前的惊世血战,也不在仙人誓约的涵盖之中。但大唐朝廷目前所掌握的许多证据表明,他们的危险性甚至还远高于北茫极地里的那头猛虎。
古葬这时拜山真武,他就和闯入龙潭虎穴无异。
毕竟,京都长安可不是圣人就可以放肆的地方。
即便吕奉仙当年,也曾折戟于此。
“唰唰…”
青草在飞踏里被踩折,折断在碎裂的石缝里。
林里人影飞梭,路里剑气穿流。古葬从容始终,执杖缓行龟移。
金枫树高耸受苍劲的罡风不断鞭笞,残损的枝条和枫叶碎落遍地。
两尺一步的动作幅度始终没有改变过,在接踵而至的攻伐剑影中,古葬仿佛一缕清风。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每每迈步,身影飘忽,上行一路已六七里,他始终从容不曾犹豫半步,更没提起过一根手指。或许,是这漫山遍野的真武弟子都没资格入他法眼吧。毕竟,他是圣人…
圣人有圣人的尊严。
就像年前岳阳混战,无论多么惨烈,吕随风等都不曾出手。因为长辈对小辈出手,始终都是件厚颜无耻的事情。
徘徊在山林上空的蜻蜓被破风声惊吓得高飞,压在苍穹下的灰蒙雨云则沉沉降落。由山林里眺望,已经难以看清真武主峰擎天石剑的上半截山体,唯茫茫云海飘忽沉浮。那就像一把巨大无比的剑,由上而下,洞穿天穹,插入大地。
而石剑之下,此时正站着个人。
邋遢的道袍散发着酒香,酒香里飘着桂花的香,浓醇厚重却不失清雅。若猜测不错,他今天所喝的,应该是百花巷口那家沈氏酒肆的桂花陈酿。因为,只有那家的酒能有这个味道。他痴笑的嘴唇被酒水浸得发白,醉眼迷离如仍在梦中。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撑着石栏,歪歪扭扭倚站着,仿佛随时都要倒下--李白。
李白站在这里并没有多久。
就在古葬出现在真武山前时,他便从石剑峰颠那副博弈两月未决的棋局旁站起了身,然后踉踉跄跄地喝着酒沿着石剑道一路走下。而此时,每步两尺的古葬已经接近真武主峰,而李白也刚好走落到石剑道前,上下两者的时间就像被刻意安排,都被把握得丝毫不差。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醉眼迷离地遥看着来者,李白忽然朝天豪声念起两句诗词。
而古葬也在这两句诗词念罢一刻,终于停下了行走两月有余的脚步。
凉风摆荡起麻丝,粗阔的麻袍用阴影遮掩了他大部分面容,就只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嘴唇,他没有说话。一路追击而来的真武弟子,在见得李白后皆相继止步于古葬身后数十丈,暗暗列阵封堵退路,执剑以待。
李白高高扬起湿嗒嗒的长袖,双手捧酒壶朝天作揖,再豪放吟道:“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三句吟罢,李白忽然振臂,朝着来者深深鞠下一躬。
有礼喝道:“晚辈李白,见过古师叔!”
“古师叔?”
“他…他…”
“他难道就是西蜀巫山那位圣人!?”
忽见得李白行此大礼,列阵在后戒备着的诸多真武弟子脸色顿时精彩。
虽曾有诸多猜测,但他们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朝着一位圣人出手呀!
“你们都散了吧。”
“……”
李白没容得他们太多惊虑的时间,随意便将一众真武弟子唤退。
圣人乃这个时代的至尊,眨眼便能叫凡人灰飞烟灭。众弟子皆心有余悸,哪还敢多言?赶紧将兵器起,分别朝着古葬和李白匆匆行去一礼,便急忙退去。
山涧潮雾比山下要浓郁许多,也清新许多。
随着众真武弟子离去,广阔的山野渐渐回归安宁。俏皮的蜻蜓陆续从高空降落,继续寻找去小溪点水。惊鸟相继由树梢起飞,远远遁逃出这危险的地域。
待周遭彻底平静下来,李白抱拳更恭敬三分,歉道:“小辈们不识师叔真人,故冒昧打搅,还请师叔见谅。”
古葬轻轻抬起头来,用隐藏在阴影里的目光审视去酒气熏天的李白。看过好久一阵子后,他沙哑说道:“刚才你念的诗,欠妥。”
李白依旧双手抱拳弓着腰杆:“请师叔指教。”
古葬道:“你说得太狭隘了。蓬莱不只有文章,还有恩怨与功名。小谢除了清发,还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欲上青天靠的不仅仅只是壮志凌云,还有手段。”
“……”
话意极深,暗指禁忌,随口就将李白的调性侧翻。但李白却丝毫不觉所谓,更谦逊三分回道:“师叔言之有理,晚辈受教。但晚辈此诗还有两句没念。”
“念。”
古葬干涩回道一字。
李白不矫情,神色一凛,挺直腰杆,高举酒壶豪饮一口,然后甩袖挽于身后,豪放吟喝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
好豪情,更写意。
李白的文采果然非凡。
每每念诗都能顺手拈来借物言志,而且毫不生硬。
此时也这般,抽刀切断水流,水波奔流更畅;举杯想要销愁,愁思更加浓烈。人生在世,无法称心如意,不如披头散发,登一叶扁舟远去。李白前数句诗词皆为铺垫,目的就是将意境酝酿出波澜,后两句才是重点,洒脱之情怀瞬间就把波澜抚平。
“不妥…不妥…”
只是如此绝句,古葬依旧不满意,他摇头连说道两个不妥。
李白逐渐恢复往常般醉色,问道:“师叔以为何来不妥?”
古葬再道:“无根之落叶,太飘。既有揽月之志,便得有登天之心。天下间没断不了的水,更没有解不了的愁。人生不如意就要去如意,而非逃避。此诗虽脱俗,却过于超然物外,便大为不妥了。”
李白借诗言志,古葬借题言意,皆深奥。
但很显然,此间两人都彼此明白对方的深意,且借此展开话题。李白想让古葬莫淌这趟浑水,而古葬则告诉李白此行非走不可,劝君莫挡道。
“呵呵…”
李白痴痴笑了笑:“师叔好高深,返璞归真,随性所欲,晚辈心境自叹不如。”话虽这么说的,但李白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领教之意,反而沉沉收敛笑容,转而续道:“不过,晚辈自以为有道理。所以,还是希望师叔能不吝赐教。”
“你想赐教什么?”
“论剑。”
“……”
李白不单止诗情豪放,连行为举止也同样不不驯。眼下来者可是位圣人,他的行为虽然始终表现得毕恭毕敬,但此时赐教论剑却无不明摆着挑衅。先前指教,指教的是诗文。眼看道不同话不投机,他就转而赐教剑道,这便是要拳头上的道理了。
王境战圣人,可是座巍峨大山呀。
古往今来,能跨过去的,可从来没几个人。
“果然有奉仙当年的风采。”
对于李白的请求,古葬并不显得意外。
毕竟他身体里流淌着吕奉仙的血液,古葬拜山,他无论如何都要邀站。
他缓缓将脑袋再抬起三分,顺着擎天石道一路望向灰蒙蒙的云卷,像似回忆般有感而发,喃喃说道:“尤记得奉仙当年,秦风俊逸,清玉无双,一剑惊鸿折尽当世天骄,雄姿英发是何等风华绝代?为红颜,携鬼谋上真武。镇山河,败尽剑宗群雄。也是在这道上,夏隐执令奉仙执剑,仅凭王境之躯怒斩真武四圣人,战惊天下!”
话到最后,声忽高亢。
古葬低眼看向李白再道:“不曾想,故人已老,往事已逝,今日奉仙之后人居然在同样的地方,拿老朽做一回炼剑石。”
李白微微低头,谦逊道:“师叔言重。晚辈资质愚钝远不能与家父相提并论,今日唐突,仅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向师叔赐教,并未有冒犯之意。”
感慨之后古葬没再啰嗦,直接问道:“清玉玄明呢?”
李白道:“已赠墨闲。”
“哦…”
古葬明意点头:“赠得好呀。”
“唰!”
三字说罢,古葬突然手腕一垫,就将掌中藤杖脱手震出,化作残影掷向李白!瞬间出手,毫无征兆,藤杖脱手即袭至李白眼前三尺,可见速度之快。但李白的反应也不慢,但见他悄然挥袖,左手如龙探出,化掌为爪,“喳”地一颤,就稳稳擒上杖柄!
掷杖与擒杖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眨眼一瞬,古葬手上的藤杖便已易主。掷与接间虽似举重若轻,可细看李白脚下因不堪重负而碎裂开来的阶石,便知先前古葬一记震掌,绝对不轻。
见李白拿住藤杖,古葬不置可否轻笑起。
继续说道:“此杖无名,取材于巫山之巅的金乌藤母,伴我已十四载,至今已历经三十一道天雷炼洗。仅差一道天雷劫便能脱褪凡胎,焠炼成圣器。今日,此杖正好可以予你代剑。”
李白端举藤杖,将其放在眼前仔细品察许久。他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一份莫名的遗憾,摇摇头:“此杖不凡,焠炼大成,当属圣器上品。若毁,可惜呀。”
古葬并没有李白那般多愁善感。
两手轻挽于后腰,迎着李白便重新迈开脚步。
他的举动其实已经在说明答案:“物极所用,此杖若能毁于你手,就不算可惜.”
灰蒙蒙的雨云,恰是时候地在古葬话尾,落下了第一滴雨水。雨水渐开在李白执杖的左手虎口上,晶莹莹地分化成数颗数小水珠。紧接着,苍穹之上酝酿许久的阴雨,终于在溃堤之后,如飘絮般清清洒洒扬下大地。霎时间,十数里巍巍山林尽被灰白雨雾笼罩。远远眺望,恰似一片天上人间,别样俊美。
只可惜,这般俊美的景色,注定无法持续。
“既然如此,晚辈便只好斗胆请教。”
“嗡。”
剑气徒生,风雨随话忽颤。
一道最百丈的人影,瞬间凝聚在李白身后。
人影着白衣,手执擎天剑,面容模糊不清。与之天坛会试所见不同的是,此时人影身后还有七把百丈剑影如孔雀开屏般,悬空绽开。
古葬抬眼稍打量去李白的战魂,猩红的嘴角凝起一丝难以描述的幅度。
“太虚剑意,真武剑心。”
“请师叔赐教。”
“唰!”